第2107章 幼年（三）

　　我有些痛恨自己這時候的理智。
　　爸媽正在傷心的時候，我正揭開他們的傷疤，明明能感覺到愧疚，但在愧疚、自責之下，還有無法阻止的本能的觀察和思考。
　　他們所說的兩件事，的確很嚴重。無論是在親戚朋友的面說出我不應該知道的爺爺的存款去向，還是我幾次報警，舉報那個搶劫殺人犯，都是大問題。知道這兩件事的人，都會覺察到我的異常。
　　可是，如果僅僅是這樣，還沒到需要父母搬家、和親戚斷絕關系的程度。
　　旁人覺察到異常，也頂多是將這事情當成茶余飯後的閑談資本。只要是腦子正常人，再迷信，也不可能把身邊人的某個能力往極端的方向思考。
　　就如生活中常見的托關系，如果認識當老師的人，在孩子上學的時候，請求他幫忙介紹學校，那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可不會有人因為這種事情就死皮賴臉地糾纏，更不會有人因為遇到這種請托，就辭職換工作。
　　爸媽的回憶中，總是提到了那個我已經記不得的大伯。
　　他們以前也講過家裏的瑣事。我和妹妹成長的過程中，時不時也會好奇自己的家庭、父輩、祖輩的情況。
　　我的記憶中，老人去世後的遺產糾紛，是他們提到過多次的決裂的原因，但他們從沒詳細說過這件事的具體過程，也從不會主動回憶他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的事情。
　　這種回避的態度，讓我壹直以為這是他們的傷心事。我甚至想到過，可能發生遺產糾紛的原因並不在他們的兄弟姐妹，而是在他們身上。盡管他們平時的表現和對我們兄妹的言傳身教上，都是壹派正氣，或者說，就是普通老實人的模樣，從沒有在錢財上斤斤計較過。我最終將這壹切的原因歸結為他們的性格和當初的不愉快。
　　直到剛才，我想到問題的原因可能出在了我的能力上。也就在剛才，他們整個回憶和敘述中，也印證了我的猜想——我的能力，壹個性格卑劣的親戚，導致了他們和家裏徹底斷絕關系。
　　讓我懷疑的是，那個卑劣的親戚，我壹點記憶都沒有，他們此前也從來沒提到過。
　　這應該不是該隱瞞和避諱的點。
　　可他們的氣氛態度又是真的。
　　這種真實卻和他們所說的兩件事無法畫上價值的等號。
　　應該還有壹件事，那才是他們和家裏斷絕關系的真正原因。不僅是大伯的糾纏不休，也不僅是大伯在我這個小孩面前口無遮攔，抑或是直接針對我這個孩子的粗暴行為……
　　我看著爸爸媽媽，不知道該如何問出自己的這點疑問。
　　他們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
　　“就是這樣了。我們之後搬家、換電話、換工作，都沒跟家裏那些人說過。我們重新開始……那時候妳媽媽還懷孕，生了妳妹妹。這事情也沒跟家裏說過。新單位的那些同事，新認識的人，也都不知道我們家裏的情況。妳沒有再說過那種話。我們都放心下來了……也不是完全放心……再大壹些，妳有了手機，還有妳放假在家裏，家裏都沒人……我們還提心吊膽過很長時間。妳那次事情之後，人好像壹下子長大了。不犯病了之後，就好像長大了，懂事了，很多時候都安安靜靜的，不像個小男孩，不像個小孩子。妳妹妹出生之後，妳就很乖，會照顧妹妹。妳妹妹……”爸爸頓了頓。
　　媽媽看了看我，說道：“其實，我們原來沒想過再生壹個。妳說……就有壹天，妳突然說，妳想要個妹妹。我們都嚇到了。就怕說這話的不是妳，是其他……妳……妳就說了壹次，我們沒答應，沒回答，妳就不提了。我們看妳整天壹個人玩，也不和外面的小孩玩……我們那時候管妳也管得厲害，電視都不讓妳看，也不太讓妳在外面玩，怕妳聽到什麽、看到什麽，認識了什麽人……看妳那種樣子，妳說想要弟弟妹妹……”
　　“妳姑姑家有個哥哥，妳以前和他，還有妳舅舅家的小妹妹，經常壹起玩的。”爸爸補充道。
　　我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憶。
　　妹妹的出生竟然是因為我提出的要求。
　　“我們給妳買狗，就是想著妳能開心壹點。後來妳妹妹出生……我懷著妳妹妹的時候，妳就摸著我的肚子，還會摸那只狗的肚子，趴在肚子上面聽聲音，還把狗的心跳聲當成小狗的聲音。”
　　兩人回憶著，露出了幸福又慈愛的笑容。
　　我沒有辦法放松下來。
　　他們如此說，讓我的疑問徹底卡在了嗓子眼。
　　“妳妹妹說在搖籃裏面的時候，妳就蹲在旁邊，拉著她的小手。她再大壹些，妳就給她當小馬，讓她騎在妳身上。妳爸爸在後面扶著妳們。到外面去玩，妳經常要看著妳妹妹。公園裏玩滑滑梯，還有以前的那種海洋球。我抱著妳妹妹坐在旁邊，妳玩壹會兒，就要回頭來看看我們。”
　　這樣溫馨的回憶持續了壹段時間。
　　兩人好像都說累了，才停了下來。
　　爸爸看了眼窗戶，“天都黑了啊。妳肚子餓了吧？我們去外面吃飯吧。”
　　媽媽站起身，問道：“吃點什麽啊？”
　　“隨便找家飯店吃吧。妳想吃什麽啊？”
　　“不知道啊。這個點，飯店都有人吧。”
　　兩人看向我，像是在等我的回答。
　　自始至終，他們沒有問過我這壹年來經歷了什麽。
　　我仰頭看著他們，沒有動。
　　房間裏輕松的氣氛慢慢凝固下來。
　　“林奇啊，妳已經不是那個小孩子了。妳不要有壓力。我們那時候那麽做，說是為了妳，其實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爸爸拍拍我的肩膀，鄭重說道，“妳現在長大了、成年了，都工作了，換成妳照顧我們，照顧妳妹妹了。但妳想要做什麽，就去做吧，不要顧慮那麽多。妳爸爸媽媽是退休了，但還沒有老到走不動路，妳也不用負擔那麽大。這壹年……”
　　他停住了，盯著我看了壹會兒，又垂下眼，好像在思考，半晌才繼續說道：“我和妳媽早就想到了。這壹年妳可能……又遇到了那種事情。妳可能念大學的時候，就遇到了……那時候妳住校，有些事情我們也不清楚。我們相信妳會處理好的。妳做的事情……包括妳小時候的兩件事，不是不好。只是妳那時候太小了。妳現在已經大了。”
　　爸爸再次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好了，別想那麽多了。飯還是要吃的。先去吃飯吧。”
　　“爸。”我叫住了他和媽媽，“媽媽……我還有最後壹個問題。”
　　“妳問吧。”爸爸大方道。
　　“那之後，有沒有找上門？”我問道，“有沒有人找上門，和妳們說我的那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