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yiyi（八）

　　“yiyi……yiyi……”的叫声停止了，一切归于宁静，但却是一种诡异的宁静。
　　我看到池塘内的气息有了变化。原本池塘里面是没有阴气的。就是那些女鬼游了一遭，池塘内的整体环境也并无变化。可是，从那不知道身份的东西发出叫声后，池塘里就冒出了阴气。
　　我观察着阴气的流动。这种事情，我本来是做不到的，顶多就是发现哪儿有阴气罢了。可现在，我要多努力一阵，还是能看清楚阴气的细节。
　　我此时站在池塘内，全身都被浸没在水中。随着观察，我的头逐渐扬起，看向了遮蔽了月光、水面，充满我视野的浮萍。
　　我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阴气最浓重的，不是水底，不是女鬼们埋葬同伴尸体的地方，而是水面上的那些浮萍！
　　浮萍……是浮萍！
　　我突然间感到了一股恶寒，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我。
　　不用想也知道，看着我的就是我头顶的那些浮萍。
　　我之前一直呆在池塘底部，守着田奕凡，一点儿都没觉得不舒服。现在我却是待不住了。
　　我冲出了池塘，身体穿过浮萍。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了，碰到浮萍的也绝不是我真实的身体，而是意识，可我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从身上拂过，一身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我飘到了岸上，警惕地盯着那些浮萍。
　　被注视的感觉还没消退。
　　浮萍又不是动物，它要长了眼睛会长在哪儿，我想象不出来。要拟人的话，画个眼睛在叶片上面还是下面，似乎都可以，就是让眼睛悬空在叶片上方，那也没问题。我想着，这些浮萍的情况或许和我现在一样，有个意识体，能看、能说话，本体还是那些叶子，别人能看到的也只是叶子。就是不知道为何，它们居然能看到我。还是说，这是我脑补过多后自己吓自己的错觉？
　　我不确定，但是我不愿再呆在水下了。我只能和田奕凡的感觉联系上，以此来观察田奕凡。
　　田奕凡目前还处在呆滞的状态中，等到天亮，阳光灿烂，将一池塘的浮萍都照得富有生机，田奕凡才好像睡醒了一样，渐渐清醒过来。
　　他从池塘里游出来，对自己为何会身处在池塘中十分费解，但小孩子天性，很快他就忘了这个。这一天，他照旧扒拉着栏杆，翘首期盼田明春和周媛会出现，但望眼欲穿的结果只有失望。
　　天色暗下去后，浮萍又叫了起来。
　　田奕凡对老是跟只会叫“yiyi”又看不到模样的浮萍交流，已经失了兴趣。因为迟迟不能见到父母，他心情都急躁起来。
　　“你不要叫了！你到底是谁？你出来啊！”田奕凡不满地嚷嚷。
　　浮萍被喊，叫声停顿，很久都没动静。
　　田奕凡气闷，不说话了。
　　我开始猜测，新闻视频中见到好几个水鬼，其中大概有田奕凡，剩下的，会不会是被田奕凡拖下去的小孩？这样想很合情合理。
　　田奕凡现在看来是个好孩子，就只是想要见父母，想要回家。但十九年，那么漫长的时间，旁边唯一能给他点反应的就是一群浮萍妖怪，田奕凡不扭曲了才怪呢。
　　再加上这池塘可能还藏了秘密。那些女鬼是随手将同伴埋葬，还是有意选了这个地方？园长所说的池塘不能填，下面有东西，是浮萍捣鬼，还是另外有鬼怪？
　　田奕凡一个两种意义上的小鬼，呆在这样的地方，很可能就此性情大变。他不是水鬼抓替身，或许只是找玩伴。
　　我这样想着，继而思考真到了那时候，该怎么阻止田奕凡，就听到了水声。
　　我转头看过去，就见池塘上水波荡漾，那些浮萍聚在了一起，不再铺满一池塘。我警惕起来，死死盯着那些浮萍。
　　浮萍起伏，原本只是随着池塘的涟漪而摇晃，很快，那起伏就只剩下了“起”。浮萍的中心点升高，像是一株要破土而出的嫩芽。高高竖起的浮萍堆开始滑落，一句泛着绿色的身体显露出来。
　　我张口结舌，前一秒还充满了警惕，现在只剩下愕然了。
　　这“嫩芽”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看着它笨拙地划拉着水，被浮萍推着，到了岸边，我的大脑还有些空白呢。
　　“yiyi。”
　　田奕凡回头，和我一样震惊了。
　　“yiyi。”
　　“你……你是谁？”田奕凡扑到了池塘边，新奇地看着对方。
　　“yiyi。”
　　“就是你在叫？你怎么……长得和我一样？”田奕凡疑惑地问道，还伸手摸了摸对方。
　　我能感觉到田奕凡的触觉。冰凉滑腻，如我穿过浮萍时的感受。
　　这东西，的确是浮萍。
　　还真是妖怪啊！我想到了各种神话传说，志怪故事，大脑都有些混乱了。
　　在田奕凡面前，半身还在池塘内的东西，就是个皮肤和头发都发绿的小孩，模样和田奕凡长得一模一样，表情呆滞，声音也还是那么怪异，但毫无疑问，它就是以田奕凡为模板变出来的！
　　这妖怪，要做什么？
　　我又警觉起来。
　　志怪小说中，妖怪不是报恩，就是要害人性命的呢。要说报恩，田奕凡可什么都没做。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浮萍什么都没做，只是冲着田奕凡喊“yiyi”。田奕凡已经很开心了，见到了对方的模样，就兴高采烈地又跟它聊起来。
　　仍然是自言自语，不过这次浮萍有了人类的身体，田奕凡能做到就不光是聊天了。他看浮萍一直在水中，想拉它上来，但浮萍表面湿滑，又不愿意上岸，田奕凡的小力气根本派不上用场。田奕凡脾气倒不错，迁就对方，自己下了水，和浮萍一块儿游泳。他现在有使不完的力气，一直游着，也不觉得累。
　　浮萍就游在田奕凡的身边，与其说是游，不如说是漂。
　　就这样没什么交流，田奕凡也对新玩伴很满意，一时忘了父母和回家的事情。
　　但这样的玩乐不可能让田奕凡沉迷。
　　天黑后，田奕凡再次不安难过起来，上了岸，看着寂静无人的公园，默默掉眼泪。
　　“yiyi……yiyi……”浮萍一声声呼唤。
　　我发现，田奕凡再次变得呆滞，梦游一般进入池塘中，安坐不动。浮萍变出来的人就坐在田奕凡身边，也成了一个雕塑。
　　梦境开始切换，仿佛有一根进度条被人点击。
　　田奕凡身边一模一样的孩子数量在增加。
　　人一多，我就将他们和新闻视频中看到鬼对应起来。
　　一样的脑袋和眉眼，那时我和胖子看到的并非是鬼，而是眼前这些浮萍妖怪。
　　它们似乎没伤害田奕凡的意思，但比较呆，随着公园定期清理，它们出现又消失。大概是因为这样，它们不可能发展出和人类相媲美的智力来。
　　田奕凡没有如我所料变成恶鬼去害人，他开始自闭。陪伴他的只是蠢笨的浮萍妖怪，根本无法慰藉他的心灵。他越来越沉默，呆在水底的时间越来越多，脸上那种木然的表情很久都未曾改变。
　　直到，一个小孩掉入了池塘，尸体沉在了田奕凡的眼前，这种死寂才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