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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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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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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九十五章 代理人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4

  長樂殿前的小院內,秋風習習,寒意初生。
  邵勛坐在壹棵大槐樹下,身側圍繞著兩大壹小三個女人。
  大的高鼻深目,乃西域胡長相,赫然便是原劉漢上黨國夫人、石勒之妻劉野那。
  今年三十壹歲的她正處於熟透了的年華,出征以來,除了代國太夫人王氏外,幾乎沒人和她爭寵,竟是幾年來身心最愉悅的時候。
  她和靳月華不熟,但見過幾面,彼時後者還沒嫁給劉粲,只能算是匈奴貴族女子,地位不壹定比劉野那高。
  “大王現在不太願意哄女人了……”劉野那湊在靳月華耳邊,低聲說道:“剛得河北那會,天天帶我打獵,臨睡前總是說情話。家裏叔伯兄長來問大王對我如何,我總是說他對我很好,叔伯兄長遂滿意而歸,下定決心為大王征戰。現在麽,直接躺下打呼,他已經不是很在乎上黨騎兵了。”
  靳月華捂嘴偷笑,眼波流轉之下,瞥了邵勛壹眼。
  當然,是不是真的寵愛對她不重要。
  靳家更在意的是梁王的態度,既有官面上的態度,也有私下裏的看法。作為新近投順之人,且隱隱被其他人孤立,更需要她這麽壹個傳話的渠道。
  不然的話,久而久之,君臣相疑,對靳家可是滅頂之災。
  不遠處,邵勛正看著面前的小姑娘。
  靳月華今年二十六歲,這個名叫靳月暉的小娘子才二十,但幾年前她就被劉曜看上了。
  前天她收到安定來信,居然找上門來,請求放了她父親,因為她聽信傳言,說靳準、靳明獻城有功,可活,但靳康率部西竄,欲與石武聯兵,共抗朝廷,死罪難逃。
  邵勛仔細觀察著,這小姑娘長得是真好看,而且帶著股怯生生的柔弱之意,讓人好想欺負她。
  且對家人非常掛念,昨天接見時還說邵勛如果要殺靳康,請賜她壹死,讓邵勛有些驚愕。
  在場之人都對她有些欽佩,甚至還有閑得蛋疼的著作郎記下了此事——
  “王戲靳女曰:‘汝父母兄弟獲罪,吾將納汝,則何如?’”
  “靳女曰:‘大王既滅其父母兄弟,復何用妾為!妾聞罪人之誅也,仆婢尚不能免,而況其子女乎!’號泣請死。”
  “王為之動容,起身相扶,宥康之罪。”
  事情寫得有點扯淡,讓邵勛有撕了它的沖動。
  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他擔心史官把他撕實錄的事情也寫進去。
  此時邵勛又打量了壹番靳月暉。
  她微微低下頭,眼睫毛輕顫,耳根都紅了。
  遠處傳來壹陣詢問聲,片刻之後,幾人入內。
  邵勛正經起來,端起茶碗抿了壹口,意態悠閑。
  靳準跟在黃正身後,遠遠看見侄女,氣不打壹處來,既氣侄女不懂事,也氣弟弟靳康想法太多——我辛苦操持這個大家族,妳居然想背叛我?
  靳月暉則對邵勛神情、動作的快速轉換感到驚訝,這人有真情、真話嗎?
  不過她來不及多想,很快和從姐靳月華壹起上前行禮。
  靳準向邵勛行了壹禮,再向劉野那行禮。
  “坐吧。”邵勛指了指旁邊的胡床,道。
  黃正等人按刀侍立於側。
  “今日召妳來,還是為了關西之事。”邵勛放下茶碗,說道:“西州諸郡,妳覺得何處最難?”
  “秦州。”靳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說道。
  “難在何處?”
  “雜胡不沐王化久矣,想叛就叛。”
  “不錯。”邵勛點了點頭,道:“妳以為桑城、草壁二鎮如何?”
  桑城曾是司馬保狼狽跑路時待過壹陣的地方,位於今定西市臨洮縣境內。
  這是壹個交通要道,十字路口,地屬隴西郡,且有相當壹部分河谷地,整體條件還可以。
  無論是東進天水還是北上金城,都繞不開這裏。
  周邊以氐羌為主,雜胡為輔,靳康若鎮於此處,那是相當地紮眼。
  草壁同樣當賊通路。
  安定、南安二郡群胡若要突入平坦的關中平原,草壁鎮是非常好走的壹條路,靳明屯於此處,作用甚大。
  邵勛能看出這些東西,常年與秦州諸胡打交道的靳準又如何不知?
  只見他苦笑了下,道:“大王是要靳氏為大梁守國門、鎮群胡了。”
  “卿何必如此。”邵勛笑道:“今只問壹句,靳氏以何為立身之本?靠妳那幾萬部眾嗎?秦州就不談了,光雍州安定郡,就有屠各路氏、休屠金氏、休屠梁氏、盧水胡彭氏、盧水胡劉氏以及氐羌巴羯之眾,哪個部眾少於萬人了?”
  “南安姚弋仲,部眾更是不下五萬。”
  “蒲洪家怕也不下此數。”
  “馮翊虛除氏、上郡單氏、陸逐氏、北地匈奴諸部、北羌王盆句除、四角王薄句大等人,哪個沒有幾萬部眾?”
  “群狼環伺之下,靳氏何以存身?”
  靳準沈默不語。
  如果關中再度大亂,諸部互相攻殺,那麽靳氏會怎樣?
  靳準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他們的下場不是很美好。
  被他收拾過的匈奴殘部會找他算賬,曾被他血腥鎮壓過的隴上部落不會放過他,被他不止壹次欺壓乃至殺戮過的馮翊、上郡氐羌不會放過他,放眼望去,舉目皆敵。
  靳氏存活的唯壹可能,就是依靠朝廷,做朝廷的忠犬,扯著朝廷的虎皮恐嚇諸部,讓他們不敢放肆。甚至於,靳氏還可以依托梁王的赫赫武功,讓壹些中小部落忍氣吞聲,繼續被他欺壓。
  朝廷若沒了,或靳氏失去朝廷支持,必然逃不過群狼分食的淒慘下場,誰讓妳靳準先幫劉粲幹了太多臟事,然後又腦子抽風毀了匈奴諸部呢?
  別搞得裏外不是人!
  “父親。”靳月華先看了邵勛壹眼,又對著靳準說道:“妾聞王衍王夷甫曾為兄弟謀取荊州、青州、徐州刺史之職,如此則王氏壹門散於各處,縱有變亂,也不至於為人壹網成擒。關中險惡,若靳氏族人皆聚於壹處,緩急之間,難以逃脫,豈非家門破滅,難以延續?”
  “今二叔屯草壁,三叔鎮桑城,父親自居長安,統禦京兆、始平、新平、北地諸郡匈奴,則東西呼應,賊人不敢輕舉妄動。”
  “另者,壹旦有事,二叔、三叔還可為朝廷建功立業,恩蔭妻子,則靳氏家門愈發興旺。假以時日,成為中夏大族亦非不可能。”
  “如此種種,還請父親三思。”
  邵勛贊許地看了壹眼靳月華。
  說白了,如果把關西分為東西兩部分的話,東部固然有大量匈奴、氐羌乃至鮮卑,但比起西半部分而言,則不是壹個量級的。
  尤其是秦州,朝廷編纂的戶籍上人口少得可憐,壹郡往往只有幾千戶。但就是這些人煙稀少的郡縣,動輒冒出來幾萬胡人大軍,被鎮壓後,過不了幾年,又是數萬騎,由此可見當地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秦州是真的有心無力,壓根沒法直接統治,甚至連雍州都比較困難。
  這個問題不獨晉朝有,事實上前趙、後趙、前秦、後秦、北魏等占據過這些區域的政權,都面臨著這個問題。
  歷史上壹直到北魏末年,都是鎮將、胡酋並存。
  酋長們壹不高興,就圍攻軍鎮、城池,殺鎮將、刺史、太守,整個三百年間屢降屢叛,甚至把他們遷走後去了別處仍然叛亂。
  比如安定休屠胡金大黑在前秦時期被遷往上郡,壹樣叛亂,還擊敗了前來鎮壓的前秦軍隊,斬首五千八百級。
  所以,別看邵勛圍攻長安時,諸部紛紛來降,但以後呢?
  前秦、後秦、胡夏、北魏都經歷過這種諸胡紛紛來降的高光時刻,但也有叛亂此起彼伏的至暗時刻。
  叛亂原因很多,有官員自己作死,殘酷壓榨部落,有部落覺得自己沒分夠好處,舉兵叛亂,甚至有人自大無比,因為壹句讖謠就叛亂。
  所以,邵勛需要代理人,在他離開長安,返回關東的時候,為他鎮守秦州及與其相連的雍州西半部分。
  他已經升姚弋仲為寧朔將軍,其部還屯劉漢時期的舊地:南安郡。
  姚弋仲暫時兼領南安太守,為他鎮守這個滿是氐羌的地方,並且監視仇池氐,阻其北犯。
  靳氏同樣是代理人之壹,且在邵勛心目中,重要性更高壹籌——姚弋仲馬屁拍得山響,但邵勛並不完全信任他,與之相比,頗有走投無路感覺的靳氏更值得他信任,雖然靳準本人是個不穩定的因素。
  蒲洪家族則不太被信任,雖然他們表現很積極。
  邵勛打算先穩壹穩,找個機會再將其遷走,至少要脫離氐羌紮堆的地方。
  至於趙固、楊韜、梁勛之流,盡數遷走,今年就走。
  話說到此處,邵勛覺得已經講得很明白了。
  他對靳準確實是開誠布公的,沒有隱瞞他的目的,也沒什麽忽悠的成分。
  好的壞的都講明白了,妳在我這裏,就是這個定位,妳接受不接受?
  “父親,大王已下令回賜介休靳氏老宅。靳氏得以錄入西河郡姓之中,為甲等高門。阿虎、阿豹他們年歲漸長,學業有成,或可出仕做官,以後與漢地高門來往,他們壹定會感激父親的。”靳月華又道。
  “妳——”提到兩個只有十來歲的兒子,靳準也無話可說。
  這個女兒,真是把他摸透了,完全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妳以後怎麽辦?”靳準忍不住問道。
  “哪個好人家敢娶敵國皇後?不怕被人懷疑想造反麽?”靳月華自嘲壹笑,語氣哀怨。
  靳準壹窒。
  邵勛壹臉雲淡風輕之色,眼神沒有焦距,似在反復盤算他的布置還有沒有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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