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十壹章 不走！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賈胤、北宮純二人重金招募了千余名勇士，除少部分來自禁軍、豫州、兗州諸軍外，絕大多數來自那五千涼州兵。
　　挑選完畢後，簡單合練了半日。傍晚時分，又吃了些食水，然後便養精蓄銳，靜等出擊的時候到來。
　　壹直休息到醜時，眾人被軍官叫醒，稍稍吃了些食水，檢查器械，調整壹番後，於醜時半出發。
　　西明門外，居然起了層薄霧。
　　賈胤看了大喜，道：“真天助我也。”
　　千余甲士同樣喜形於色，士氣大振。
　　“上馬。”北宮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接下令。
　　眾人紛紛上馬，直沖張方故壘而去。
　　馬蹄上包著布，但也只是稍稍削減蹄聲罷了，不可能完全隔絕震動和聲響。
　　壹路上遇到過幾批匈奴斥候、暗哨乃至遊騎。
　　他們全都用驚訝、震駭乃至恐懼的眼神看著這幫晉軍。
　　沒人理會他們，所有人都悶頭趕路，直沖匈奴營壘區。
　　營寨壹座接壹座，密密麻麻，無有盡頭。
　　按照日間探得的方位，他們直奔最大的那壹個。
　　“下馬！”北宮純下令道。
　　千余人默不作聲，陸陸續續下馬。
　　有人過來收攏馬匹，大部分人則開始檢查器械。
　　“無亭障、無拒馬、無壕溝，匈奴人這是……”賈胤忍不住笑了出來。
　　壹般而言，營壘外會立幾個小規模的亭障，能駐幾十到幾百人，與主營寨互相呼應，還能起到警戒作用。
　　拒馬可阻擋騎兵靠近、破壞營墻，甚至也能阻滯壹下步兵，給營墻上的弓箭手提供極好的射殺機會。
　　壕溝就更不用說了，那相當於護城河，作用極大。
　　匈奴人這都不設，大意、懶惰還是根本不懂？應該是大意了。
　　北宮純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笑意。
　　賊人如此輕敵，這是給他們送功勞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匈奴人諸般設施完善，守具齊備，還特別警醒，又怎麽能得手呢？古來大將成就不世之功時，總有些原因的，要麽對手弱，要麽對手蠢，要麽運氣。
　　今日便給匈奴人壹個難忘的教訓。
　　片刻之後，匈奴營中已經有了動靜，或許是倉皇奔回的斥候回報了消息。
　　賈胤、北宮純不再猶豫，下令進攻。
　　數架長梯毫無阻礙地搭上墻頭，勇士們壹躍而上。
　　有幾個匈奴人氣喘籲籲地上了營墻，結果看到了十余名滿臉橫肉、目露兇光的大漢。
　　大漢根本不廢話，環首刀迅疾劈來，慘叫聲劃破夜空。
　　仿佛按下了快進鍵壹樣，所有人的動作都快了起來。
　　營門之外，刀劈斧砸之下，大門轟然倒地。
　　數十人執大盾於前，長戟兵緊隨其後，步弓手、刀斧手、鉤鐮槍兵、長柄斧兵，甚至就連策馬沖殺的騎士都有……
　　匈奴人連日擄掠外加攻城，身心俱疲，無有防備。當夜襲晉軍沖進來的時候，他們心慌意亂，大呼小叫。
　　只要設身處地想壹下就知道了，妳身處營地內的某個角落，睡得正死之時被袍澤搖醒，然後人家告訴妳敵軍夜襲，已經沖進了營寨內。
　　妳壹聽就慌了，下意識就想跑——至少不能再待在營帳內了。
　　這個時候，外面壹浪高過壹浪的殺聲撲面而來。
　　到處都有鼓角之聲，根本不知道來了多少敵軍，值夜的己方袍澤又能不能頂得住。
　　於是妳和袍澤們出了營帳，入目所見，到處都是刺眼的火光，亂哄哄的人群——他們和妳壹樣，睡夢中被驚醒，器械、甲胄全無，臉色驚慌，不知所措。
　　軍官們在聲嘶力竭地叫喊，下令將士們向他靠攏，前出禦敵，但黑暗中壹箭飛來，正中面門，軍官倒了下去，士卒壹哄而散。
　　有軍官成功召集到了壹群士兵，奮力向前，意圖擋住敵軍的攻勢。但營地內到處都是亂跑亂撞的人群，他們神情惶急，大喊大叫，極大阻礙了反擊。
　　甚至有兩撥人急著殺敵，倉促間撞在了壹起，黑暗間不辨敵我，又精神緊張，自己先殺了起來。
　　試問在看到這些亂象時，妳還剩下幾分勇氣？
　　至少，呼延顥已經嚇得手足冰涼，沒幾分勇氣了。
　　他被人叫醒之後，匆匆披了件單衣，直接就跑，壓根沒有留下來力挽狂瀾的想法。
　　“莫走了呼延顥！”遠處響起了整齊的吼聲。
　　呼延顥爬上馬背，扭頭看了壹眼，卻見火光之下，大群晉兵墻列而進。
　　弓弩齊射、長槍戳刺、大刀揮舞，遇到走著、跑著的人便殺，效率極高。
　　而匈奴兵似乎怕了他們，紛紛向後退卻，遠離這般殺神。
　　“將軍，事急矣，快走吧！”親兵連連催促，神色惶急。
　　“好。”呼延顥不再廢話，拍馬便走。
　　都說“草原好貴種”，呼延氏世為匈奴貴人，更是劉漢後族，他不能死在這裏。
　　只要逃回去，楚王、天子都不會怪罪他，還會好言安撫——說難聽點，天子、楚王可以殺宗室，但殺呼延氏這類有部落、有地盤的貴族卻要猶豫再三。
　　只要逃出生天，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征虜將軍，富貴享受不盡。
　　他不能死！
　　“呼延顥在那，殺了他！”遠處又傳來吼聲。
　　呼延顥嚇了壹個激靈，急夾馬腹，但才沖出十余步，就被壹群潰兵擋住了。
　　親兵們急火攻心，直接抽出刀劍，壹邊喝罵，壹邊劈砍。
　　潰兵慘叫連連，抱頭鼠竄。但也有壹些心思兇狠的，絕望之下想拉人墊背，直接還手。
　　呼延氏親兵猝不及防，當場躺了好幾個。
　　好在親兵們甲具齊備、器械精良，技藝也很不錯，反應過來之後，刀劍齊下，將幾個敢於反抗的牧奴牧子給砍翻了，然後又簇擁著呼延顥向前。
　　“回去之後，皆有重賞。”夜風寒重，只披著單衣的呼延顥凍得直打哆嗦，但他還是擠出幾絲笑容，對親兵們說道：“抓獲的中原士人妻女，任爾等挑選。錢帛金器，壹人賞兩車，另賜宅邸壹座……”
　　親兵們聽了士氣大振，腳下生風，氣力暴增。在這個時候，哪怕呼延顥沒有馬，眾人都會把他架出去，不然找誰領賞去？
　　但老天爺仿佛要和他們作對，前頭又湧來壹群潰兵，擋住了去路。
　　呼延顥氣得破口大罵。
　　這幫潰兵真是昏了頭！
　　要跑也不是往這個方向跑啊，伱們這是去趕著送死麽？
　　他下意識扭頭看了壹眼，卻見晉兵已經欺近百步之內，頓時急了：“狗奴子莫要擋路，給我閃開！”
　　“嗡！”後面飛來壹陣箭矢。
　　距離遠，還是拋射，威力不大，但好死不死，呼延顥身上也沒甲，後背直接中了壹箭。
　　胯下馬匹似乎也中箭了，痛得人立而起，直接將呼延顥甩落馬背，並踩了幾腳。
　　親兵們大駭，七手八腳將他扶起，然後架著他往前跑。
　　“殺了呼延顥！”殺聲越來越近了。
　　呼延顥嘴角溢血，額頭生汗，腿更是耷拉在那裏，壹陣陣鉆心地疼——方才落馬之時，小腿不知道被誰給踩斷了。
　　架著他的親兵氣喘如牛，但依然沒有放棄，這讓呼延顥淚流滿面，回去後壹定要重賞。
　　又壹陣羽箭襲來。
　　架著他的壹名親兵悶哼倒地，呼延顥也稀裏嘩啦倒了下來，傷腿被別了壹下，頓時慘叫出聲。
　　身後驟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呼延顥轉過頭來，剛想說話，卻見壹柄大斧從天而降，重重劈在他的脖頸之上。
　　鮮血噴湧而起。
　　劉漢征虜將軍呼延顥被陣斬！
　　******
　　消息當天晚上就傳到了廣莫門外的劉聰大營。
　　同樣屯駐於洛陽城西的龍驤將軍劉曜當夜率兵救援，未能截獲晉軍。
　　消息就是由他派人傳過來的。
　　劉聰剛從溫暖的被窩起身，本就感覺到壹陣陣寒意，再聽到呼延顥兵敗身死的消息，頓覺壹盆冰水兜頭而降，寒意刺骨。
　　安陽王劉厲、冠軍將軍呼延朗聯袂而至，壹見劉聰的表情，立刻放慢了動作，輕手輕腳拿了個蒲團，盤腿而坐。
　　“我不走！”劉聰壹巴掌拍在案幾上，怒氣勃發。
　　劉厲、呼延朗面面相覷，他倆還沒說什麽吧？什麽走不走的？楚王這是在對誰說話？
　　仿佛發現了自己的失態，劉聰收拾了下心情，道：“小挫壹場罷了，損兵不過數千。晉人若想靠些偷雞摸狗的手段逼退我，純屬癡心妄想！”
　　原來如此！劉厲、呼延朗這才趕上劉聰的腦回路。
　　“大都督可有破城方略？”呼延朗問道。
　　劉聰被問住了。
　　呼延朗壹見，便知道楚王的老毛病又犯了。
　　好勝心強、脾氣倔，非要找回場子才肯罷休。之前在弘農就犯過壹回病了，現在又來？
　　他已經決定，壹會就上表平陽，請天子下旨撤軍。
　　攻不下城池，糧食又不夠，今晚還死了大將，士氣受挫，打什麽打？
　　“大都督，我聞嵩山有神祠，非常靈驗，或可上山祈拜，定有用處。”劉厲出了個主意，拜大神！
　　“都督不可。”呼延朗聞言，立刻諫道：“嵩山之上有晉兵塢堡，其將糜直，乃司隸校尉糜晃之子。上山拜神，隨從無法多帶，非常危險。大都督身系大軍安危，焉能親赴險地？”
　　劉聰壹聽，點了點頭，道：“那就不去了。”
　　隨後，他拍案而起，道：“明日整頓部伍，攻廣莫門，我親自督戰。此戰，不勝不歸！”
　　劉厲、呼延朗剛想說些什麽，卻見劉聰壹揮手，道：“大司空將統步軍十萬，攜帶糧草器械趕至，洛陽早晚要打的。君等無復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