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下盡死敵

　　十多二十年前的壹個晚上……
　　壹張不像人的人臉，年輕又帶點野性，朝氣勃勃，充滿生命力，這張臉的主人才不過二十來歲。
　　眉毛粗濃，卻偏偏散亂；不知怎的臉上總看似鋪了壹層薄冰似的，冷若寒霜。
　　滿腮胡碴子，焦黃利齒，鼻子高挺，本來就是不大起眼的漢子，惟是壹雙眼卻教人特別註目。
　　眼睛大小跟平常人壹樣，只是眼中的瞳人，那深黑色的壹點，只如針頭壹般大小。驟眼看上去，除了眼白外，甚至難以發覺，此人竟有著尋常人身上難得壹見的小黑點眼珠。
　　如此模樣的人，朋友特別少。
　　他的名字叫“作弄”，乃“神、魔、道、狂、邪”中，食狂藥口福的部下，今夜正身負重要任務。
　　跟壹百名戰兵組成突擊小組，攻擊“天都城”，向小白率領的“鐵甲兵”挑戰。
　　小白為伍窮、十兩而努力付出，死守“天都城”，藥口褔的部下負責破壞，這夜作弄正好接到任務，把城西已鑿出來的地道再破深十尺，期望他日可攻入“天都城”內。
　　為了這地道，壹百人已合共努力了三十多天，幾近筋疲力竭。每壹夜挖掘前進壹點點，不忙不亂，只求成功。
　　作弄好快樂，因為地道挖掘成功，他跟同伴們也就立下大功，若論功行賞，大致可衣錦還鄉了。
　　這夜，他壹馬當先去挖掘，正在地道裏極興奮之余，眼前沙石破開，應該是壹片泥濘磚塊，換來卻是壹道昂傲眼神。
　　忽然身後的戰友驚呼了兩個字——小白！？血腥接踵便來，堆在地道裏的五十余人，好快便被急閃乍現的劍光殺個片甲不留。
　　應該還在“閉關”的小白突然出現，徹底破壞了敵人詭計，手執“赤龍”斬殺，鮮血充斥整個地道內。
　　死得最快的並非作弄，但他卻死得最痛，“赤龍”把作弄的四肢都削掉，他不住的叫喊、掙紮仍未肯氣絕。
　　因為在家鄉裏，他還有壹個新婚妻子，而妻子肚裏已懷有他的壹點血脈，出征之前大夫才告訴他，新生命很快便要誕生。
　　作弄好想回家、好想抱抱孩子、好想親親嬌妻、好想過著平淡又溫馨的日子，可惜他就連爬動的手腳也沒有，死亡已壹步壹步接近，幸褔、快樂經已離他遠去。
　　他身旁另壹位幸運戰兵，心臟位置被“赤龍”穿透，猶幸他的心房天生向右偏移了三寸，這壹劍僥幸未致令他丟掉性命。
　　望著快斷氣的作弄，臨終前，苦苦哀求對方把遺物交給他的妻子，又說出壹大堆話來，才咽下最後壹口氣。
　　這只是萬千殺戮戰爭中的壹個平凡悲劇，所不同的是這個叫作弄的人，姓天，全名是天作弄。
　　大約十八年後，妻子誕下的雙胞胎女兒經已長大，壹個叫天意、壹個叫天心，雙雙來到“劍京城”，要為父親報仇雪恨。
　　當醜醜理解壹切以後，他的心仿佛墮下無底深淵，壹種難以言喻的苦澀滋味滿怖全身血脈。
　　戰爭、殺敵，在過去的整整二十個年頭，實在是好平常的事。流血、死亡，每天都在身旁發生，已難有甚麽特別反應。只是，每壹個人的死，其實都必定帶來壹群人悲淒痛哭、傷心欲絕。
　　他的妻兒、親友，每壹個人也必然陷入慘境，失去摯愛的人，從此陰陽相隔，悲哀陪伴度過余下日子。
　　小白壹將功成，登基為萬王之王，惟是在他腳下的白骨，究竟堆積了多少深仇大恨呢？
　　他從前的敵人有“天皇帝國”、“武國”、“皇國”、“天法國”及四族，這二十年來，他究竟合共殺了多少人，又或是有多少人曾為他而死，小白欠了多少血債。
　　今天的風光，是利用他人的鮮血換來麽？
　　腦際登時壹片淩亂，當面對過去堆積下來的血債，原來又長又混帳，難免怯懼起來。
　　小白從來不怕敵人，強如老不死也要敗在他手上。但當妳發覺天下人也可能是妳敵人，那滋味又是截然不同。
　　路旁滿是浪人，每天壹大堆壹大堆湧入“劍京城”，就連護衛、戰兵、長街上的坊眾……，甚至是妓院裏的孤女，也都可能是小白的敵人，也都想他壹命嗚呼。
　　小白壹生為朋友而不惜付出壹切代價，二十年過去了，朋友卻未見太多，偏偏是敵人竟數之不盡。
　　望著天意、天心，小白覺得好無奈，幸而此刻他只是醜醜，用壹張最醜陋的臉，把仇恨暫且遮蓋了。
　　天心當然感覺到醜醜的鷘愕反應，這早在她預料之中，畢竟這大仇人是誰也不敢去碰的人物。
　　天心冷冷道：“妳害怕的話，咱們算是從未相識過好了，朋友，後會有期。”
　　閱人能力高強的天心，冷眼認定醜醜是個好了不起的出色人才，有他協助，刺殺小白的大計也就大有可能成功。只是，她擁有的實在少得可憐，要留住醜醜的心，又談何容易。
　　醜醜異常苦惱，有人要他去殺自己，豈不太荒謬。只是醜醜終於點了點頭，答應了天心。
　　醜醜嘆了壹口氣道：“我醜醜來‘劍京城’是要幹大事，殺的人武功愈高強愈有挑戰性。我答應助妳刺殺小白，但必須多給我壹點時間，絕對不能操之過急。”
　　天心開釋道：“放心好了，那賤種皇帝也不容易接近，待我找到機會貼近他身旁才作出最好的部署吧！”
　　醜醜淡然道：“妳只是個平凡的女子，又如何有機會親近聖上？豈不強自己所難麽？”
　　天心聽罷便噗的壹聲笑了出來，說：“我天心是個女人，更是壹個好懂得誘惑男人的佳人，醜醜，妳可知道小白跟壹般男人，對事物有著截然不同的要求麽？”
　　醜醜愕然道：“同樣是男人，有不同要求也算合理，但妳怎可能清楚小白的真切需要。”
　　天心深吸了壹口氣，空氣又冷又潮濕，微微笑道：“以我如此低微能力，要殺皇上復仇實在太難，因此，我必須徹底摸清楚他的心態，這就是我致勝最重要關鍵。”
　　“小白，能夠從壹個寂寂無名的小子，壹直往上爬，終突破困境，壓倒壹切，統壹天下，原因必然是個人對任何事物，都極之執著地追求兩個字——完美。”
　　“只有追求完美的人，才會處處要求最好，這是他的成功原因，也同樣是他的缺點。”
　　醜醜心頭似是給灌了壹大碗苦水，天下間有個好了解自己的美人兒當然最好不過，偏偏這美人兒卻是敵人。
　　苦楚、無奈在前半生已陪伴小白太久，看來就是當上了皇帝，這種感覺仍未願意離去。
　　醜醜點了點頭，道：“看來為了有機會復仇，天心小姐真的心機算盡，透徹的把小白這王八蛋皇帝摸個壹清二楚。”
　　天心心中掠過壹絲快意，笑道：“我絕對相信，天下間沒有壹個人比我更了解小白。為了認清楚他，小白的出生家鄉、他的朋友、他以天草倉竹夭異國筆名所著的《文學大錄》，他曾到過的每壹個地方，所有所有，我都好仔細了解過、深入探求過。”
　　“因此，配合他的追求完美性子，我好肯定，我這種女人，必定是他最夢寐以求。”
　　醜醜擡頭看去，眼前的天心，七分嬌麗、三分冶艷，加起來就是十分的迷死人。
　　她舉手投足間有著芳心壹般的最精彩氣質，也同時有少女時期的耶律夢香那種教人見了驚艷的感覺，身體在扭動時，簡直似是波浪在翻動。
　　壹雙迷人的眼，似是冷火，雖寒若冰霜，壹只要報以壹笑，埋藏著的火焰便要把妳狠狠燒傷。
　　沒壹塊閑著的肉，沒壹分多余的媚，足夠便是，也就恰到好處，扭動時形成的波浪，足教小白活活溺斃。
　　換上二十年前，小白仍可以抵擋如斯魅力，畢竟年輕心性未定，不羈性子在其他方面都能發泄。只是二十年後的今天，平靜的心極難抵抗如斯誘惑，醜醜好清楚，天心成功了，她壹定迷死小白。
　　就在此應該陶醉的時刻，危機已悄悄臨近，醜醜聽得好清楚，四周發出了過分細微的風變聲。
　　憑依他二十載江湖打滾經驗，這種細微的風變聲，意味著在大約八丈開外，正有約莫壹百人聯群來撲殺。
　　醜醜當然明白，天心、天意修為有限，加上天意的耳朵並不靈光，要發現敵人並不容易。
　　敵人公然在“藥世家”的“方塘”出現，難道不怕麽？八千“藥世家”門下弟子，最少有壹半聚集於此，單憑這壹百人來殺，除非都是壹等壹高手，否則如何能全身而退？
　　當醜醜省覺這壹大群“敵人”身份時，對方已貼近壹丈以外，他只好淡淡的道：“好奇怪，‘藥世家’竟派了壹大批人來，看來兩位相當受重視啊！”
　　說話完了，攻擊亦同時開始了！
　　整間屋子好快便這裏壹個洞，那裏壹個洞，被硬闖進來的人破開，每個人都不去理會天心、天意兩姊妹，只圍住醜醜攻殺。
　　用暗器的、用大刀的、持雙劍的、執鐵盾的、用流星錘的……，壹百人分作兩大批，每壹批圍成五層，把醜醜團團困死。
　　殺聲震天，以眾敵寡，“藥世家”的近百名高手，雖然未有組成甚麽攻擊陣法，但要憑壹己之力去對付倒也不容易。
　　更令醜醜感到奇怪的，是來攻殺的人，看似氣勢洶洶，卻未見真的招招奪命，明顯有所保留。
　　壹百人輪流攻擊，只有壹個人在呼叫喝令。
　　“臭小子，都是妳惹下的大麻煩，既是如此，就讓妳來作圓滿解決最好，怪不得人！”
　　“媽的，只是個剛進城的臭叫化，還道是啥大人物，不識趣的家夥，胡亂動刀槍傷人，為咱們‘藥世家’帶來麻煩。”
　　“妳死妳賤好了，咱們綁妳去作交換，要妳知道壹失足成千古恨的滋味，哈……，恐怕對頭的‘巨鯨幫’必然會好好招呼妳！”
　　壹個書生模樣打扮，血盆大口加上八字胡子的小人物，不住在指揮攻擊似的，手舞足蹈，看清楚原來是狐假虎威。
　　真正操控大局者，卻是站在書生身後三尺，壹身肥肉，甚是冷靜的藥口福兒子藥回春。
　　醜醜要應付眼前壹百高手並不難，但站在壹眾人等之外的藥回春，已慢慢步向天心身前。
　　家主突然駕臨，天意、天心登時跪下，天意更且慌忙求情道：“妹子不懂事，犯了大罪，求家主息怒！”
　　藥回春對天意的話仿佛是置若罔聞，只高聲對醜醜說：“這位兄弟，我只是答允了‘巨鯨幫’幫主，要帶妳壹同去跟大家作個交代而已，請別為難我啊！”
　　藥回春話聲壹起，壹百幫眾立時停下手腳，再不攻擊，只繼續團團把醜醜困死。
　　醜醜笑道：“看來閣下定是‘藥世家’的家主藥回春了，妳要我依妳的話，但我醜醜卻看不到有啥代價可得啊！”
　　藥回春壹雙手同時搭在天意、天心的肩膊，笑道：“不，閣下得到最大的代價，就是保住了妳喜歡的天意姊妹兩條性命。”
　　簡潔、有力的語句，身為“藥世家”的家主，藥回春明顯是有點過人能耐。
　　他好清楚，只要醜醜仍關心壹雙姊妹，他就可以用來要脅對方，帶他去“巨鯨幫”作先前亂戰的交代。
　　藥回春道：“放心，這絕對稱不上是要脅，兩人既加人了我‘藥世家’，生死自然由我任意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