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風雪覓生途

　　“慈君殿”是從前雪無霜最愛獨個兒靜思流連之地，自從她駕崩以後，每壹天，十兩都會到此追憶亡母。
　　她喜歡那些娘親親手造的泥塑，啊！原來那個撒網的漁夫泥塑，那張用鐵絲扭成的魚網好細致啊，尺寸都壹樣，不差半分，可見雪無霜果真花了不少心思。
　　近二百個泥塑，動作沒半分相同，神情不壹，十兩嘆了又嘆，深深感受到娘親對爹長寸斷的愛，真的完全投入，真情流露。
　　十九年前，雪無霜承受不了壓力，偷偷溜出皇宮，逃避到“海霸族”“雲遊四海”
　　中的“雲渺海”內，恰好碰上了漁夫長寸斷，二人只是相處了甜蜜的三天三夜。
　　只是短短日子，在雪無霜腦海中，便深深烙印了長寸斷二百種表情、二百種姿態，還能壹壹默記出來，以泥塑顯現再生。若非投情如癡，又豈能有如此深刻印象。
　　愈是反復思量，便愈是侮恨曾責備娘親。
　　今日，十兩當上了女皇帝，重踏上雪無霜的舊路，承受同壹般的壓力，她終於大徹大悟，完全了解娘親的過分抑郁、苦愁，說實在的，當女皇帝實在好累、好累。
　　只要可以，她壹定會放棄皇位，痛苦的壓力可快要把她逼瘋了！
　　城內糧草已快斷缺，如何是好？
　　不如向敵人投降，保住百姓性命吧！
　　是時候反擊了，咱們沖出城，要在還有力氣時，來個同歸於盡！
　　皇上，昨天禮部尚書大人自刎而死了，他……面對不了餓蜉，又怕城破被虐殺，故先殺盡妻兒，再自行了斷……要挑選壹些較精壯的士兵站在城頭上，免被看穿城內餓慌了麽？
　　要開始殺馬烤食飽腹了！
　　“怎麽了，在想念我麽？”熟悉的聲音喚醒迷亂的十兩，再見小白，十兩便忍不住擁著他痛哭。
　　伍窮就在小白身後，他絕對相信，小白更懂得安慰十兩，故此便在小白回來後，立即帶他來謁見“女皇帝”。
　　小白突道：“哇！伍窮，妳壹定好恨生個什麽伍小窮了！”
　　伍窮不知就裏，抓破頭也想不通小白含意。
　　小白笑道；“妳看啊！十兩壹對眼都紅腫了，不是妳夜夜把那話兒拿出來，在她面前舞動，瞧得她雙目生大瘡，又紅又腫，妳啊！真是太過分，太色心欲狂了！”
　　伍窮被小白討了便宜，十兩卻已失笑了起來，停了落淚，抓著小白的袖子拭去淚痕。
　　皓齒咬著香唇，幽怨苦悲，十兩對著小白，心中大喜過望，關切之心稍稍把愁苦驅散。
　　只要小白在身邊，自然地，十兩壓力大減，小白必定能把壹切難題都淡然化解，只要有小臼可依賴，日子便不再難過。
　　這是兩年以來十兩的經驗，同樣也是“鐵甲兵”們的信念，以小白為首，必能排除萬難。
　　小白笑道：“怎麽了，是因為伍窮守城太累，不能夜夜為皇上妳按摩舒筋活絡，弄得壹臉疲乏麽？嗯，十兩已變成七、八兩了！”
　　十兩黯然道：“城裏早已缺糧，勉強挺下去，每天也有百姓餓死，早晚士氣大損，要守下去也不可能了！”
　　小白竟突然壹手捏著十兩臉頰，嘻笑道：“傻皇帝啊，這些是臣子要頭痛的事，妳幹麽也拿來傷神，食君之祿，耽君之憂，皇帝笑笑便夠，煩惱拋諸腦後；十兩啊，妳這個皇帝真不稱職。”
　　十兩苦著臉道：“但……”
　　小白不讓十兩說下去，搶白道：“但什麽也好，我來問妳，‘武國’皇帝是誰啊？
　　對了，當然是名天命啊，妳看看，那個昏君留在‘劍皇宮’日夜欣賞輕歌曼舞，大魚大肉，苦著臉圍城作戰的，並不是他啊！怎樣當皇帝？來來來，我教妳！”
　　小白拉著十兩坐下，又把十兩雙腿擡起，擱在八仙桌上，笑道：“對了！壹雙二郎腿，舒適無憂慮，只要說壹句，臣子滾出去。妳啊，連大臣們該煩的事都攬上身去，唉！
　　難怪什麽禮部尚書大人又自刎了，皇帝連他的工作、煩憂都解決了，他哪有事好辦，悶慌了，惟有自盡！”
　　小白把事情歪曲胡說，歪理滿天飛，但總算把十兩沈郁的苦痛感覺消減，壓力也就輕得多了。
　　“至於糧食、守城方面，我會有法子解決的了，妳相信我，便立即找周公去，睡個飽足，從七、八兩快快給我變回十兩，怎麽樣？”小白拉著十兩而去，強逼已疲累不堪的她，多休息調理身子。
　　十兩點頭道：“那……壹切便拜托了！”
　　小白竟輕輕壹腳踢向十兩屁…，笑道：“放心倒頭睡，我托得住的了，熊貓眼皇帝，早閃吧！”
　　站在壹旁的伍窮，心裏竟暗自有點納悶，他對小白當然也是信心十足，但不久之前，常常纏在身上的成功感、滿足感，自小白再出現後。便好象頓然消失無形。
　　小白來了，十兩的註意力都全投向他身上，就算自己如何神威大能，相比小白也永遠差壹點點。
　　自己已多番為十兩解釋形勢，但她總是愁悶消除不了。反觀小白，胡言亂語壹番，卻是受用十足，小白便是小白，他智才計謀，永遠壓在自己頭上，把伍窮比了下來。
　　怎麽從前卻沒有這種感覺？伍窮想了又想，便不再想了，因為小白已有重大決定。
　　小白道：“只要能突破敵人封鎖，抵達‘壺口’，便有可能從‘天兵城’或‘天帶城’，偷運糧草過來！”
　　伍窮愕然道：“什麽？‘壺口’同樣也遭冰封啊，原來是急流的峽谷變成冰川，必須越過才能到達彼岸，買糧再運回過來，但‘壺口’兩岸相隔最短的也有三十多丈，牲畜、糧草如何能穿過啊，這豈不是天方夜譚麽？”
　　小白笑道：“哈……伍窮皇夫，妳的表情跟生力真個沒有兩樣，都十足壹樣哩！”
　　伍窮心下驚駭不已，急呼叫道：“什麽？妳已命生力出發了？”
　　小白雙目瞪大，仿佛不大相信似的，笑道：“噢！妳這家夥這壹年來腦筋是動多了，轉得快多哩，對了！生力領著五百新兵，從北門出城，已有三個時辰了吧！”
　　“生力與五百新兵，怎麽可能在風雪交加的嚴寒，避過敵人監視，覓路抵達‘壺口’？
　　又怎可能從‘壺口’運回糧草？”伍窮在深思苦想，如何也解不破難題，小白究竟在想什麽？
　　小白笑道：“糧食缺乏，但我知‘苦酒居’還不欠苦酒啊，來吧！壹整年未飲個痛快，今夜來個爛醉如泥，瞧瞧我兄弟倆誰先倒下，哈……”小白已搶先出了“慈君殿”。
　　伍窮有丁點兒難受的感覺，原來由他指派、命令的生力與及壹眾軍兵，小白破關後，壹切又轉回到他手上，仿佛昨日他的功勞、權職，都壹下子消失無形。
　　他並不是埋怨又或嫉妒小白，小白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伍窮絕對尊重他，但這種失落的感覺，卻是說不出的難受。
　　這種感覺，揮之不去，難受也就抹不掉……但伍窮還是最愛這壹齊出生入死的老朋友——小白。
　　他在想，或許不久後接任當上皇帝，小白繼續他建國立業的理想，大家分道揚鑣，那便各自有遠大目標，到時感受自然不同。
　　“餵！伍窮木頭人，老婆皇帝今夜沒空陪妳了，來吧，咱們暢飲大醉去也！”
　　小白在遠處高聲呼喚，伍窮也就隨之而去。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也許是人生定律。兩個少年壹同浪跡天涯，但總有壹天，大家都想擁有屬於自己的壹片天，到了關鍵時刻，便必須分開，各自邁向自己的遠大目標。
　　友誼可以永恒，但聯合只能短暫，這就是人生，每壹階段自有其獨特性。
　　壹同披荊斬棘，但走的路最後都必然不盡相同。
　　也許，是時候來作壹些終結，再鎖定目標，為個人理想奮鬥了！
　　伍窮，再不是從前的又笨又粗鄙野少年，他已是“天法國”唯壹希望，是大英雄，是族人的偶像，是快將接任為皇的帝君！
　　伍窮，可不再簡單矣！
　　大地堆雪，飄雪漫天，壹整天對著茫茫白色，瞧得雙眼昏花，悶得發慌，那些雪隨風飄飛，冷得人也瑟縮起來。
　　加上被伍窮燒掉了糧食，只余少量能糊口的，每天都要挨餓，壹對眼目更是昏花，負責看守眺望的戰兵也就只能得過且過，不大集中精神，偶然望望便算。
　　這是生力的感覺，因此雪地上多了壹塊“白雪”，在風雪紛飛遮掩下，絕對可以依小白所示，靜靜突圍。
　　以白布包裏著身體的生力與五百“鐵甲兵”新兵，已遠離了敵人視線，但生力仍小心為上，命令眾人仍要伏在地上爬行，裝著是風雪的壹部分，緩緩離去。
　　這壹回，他有著加入“鐵甲兵”以來最重要的任務，到“壺口”去，設法把糧食從對岸運過來，再小心謹慎的依著路線運回“天都城”，絕對不能有失。
　　小白把整套計劃小心的分析好，每壹細節都清楚指點，絕不含糊，最後說了壹句：
　　“生死存亡，靠妳生力了！”
　　就是這壹句話，開心得教生力迷失理性，小白是自己的偶像，他終於賞識自己啊，多痛快！
　　而且，整套計劃的細節都十二分精妙，令生力壹再嘆為觀止，愕然又驚異，計劃完全的無懈可擊，佩服得五體投地。
　　要是計劃失敗，原因只有壹個，是他力有不逮，辜負了小白的信任，因此生力對於每壹個細節都力求小心，不能犯錯，如何也不能犯錯。
　　為了激勵壹同迎向危機的五百新兵，生力只容每人拿丁點糧食出城，僅僅只夠十多天至“壺口”食用，故此，他們必須盡快到達“壺口”，必須用妙法完成運糧任務。
　　嚴冬還有大段日子方才過去，“天都城”多缺糧壹天，便多些城民餓死，食糧、食油、食鹽，都必須盡快運回去，否則要餓慌了的戰兵死守孤城，未免難以支持下去。
　　生力首次領兵，首次被指派重任，首次興奮莫名，這是他人生的轉折點，他很相信，不論成敗，他都會獲益臭多。
　　要在戰場上打滾，這回便是個人考驗！
　　五百零壹人，爬行了整整十二個時辰，才能以雙腿踏地而行，在深可及膝的雪地上，不停抽出雪堆中的雙腿，艱辛前進。
　　“他奶奶的，過了‘壺口’彼岸，我第壹時間要壹整條烤羊腿，還要高梁灌肚，他媽的好痛快。”
　　“依生力所說，搭壹條粗繩子當橋，這方法也有可能成功，但就算咱們結成了繩橋又如何？糧草怎可能大批的，由我們背著過繩橋啊？不掉下去才怪呢！”
　　“掉下去嗎？那便肯定粉身碎骨了！”
　　“還有啊，就算犧牲了壹半人擡來了食糧，但如此笨重，又如何能在大風雪中運回‘天都城’呢？”
　　“不可能吧，運糧當然要馬匹，沒馬兒奔馳腳力，哪有可能十天、八天回抵城去？”
　　“哪裏有馬啊？”
　　“那邊運過來啊！”
　　“什麽？把馬兒經繩橋運過來？妳以為馬兒都長了翅膀麽？太過無稽，不可能吧。”
　　“但獻計策劃的，是咱們大元帥——小白啊！”
　　頓然，討論得興高采烈新兵們，都無言以對，不能再有話接著說下去，小白元帥，好象天下最難的事，放在他手中便能輕易迎刃而解，才智實在比不上他，又如何敢對他說個不字！
　　從來沒有能難倒小白的困惑，區區壹個“壺口”，小白能有法子破除障礙運回糧食，又有何奇？
　　壹眾“鐵甲兵”，說著說著，動手預備了壹些生力交下來的“工作”，便安心輪流守夜。
　　唉！其實守夜又有什麽意思？要是有什麽雪豹、惡狠來襲，大夥兒必定開心得瘋了，最少有機會分得壹片烤熟的狠肉啊，豈不快哉！
　　生力沒有睡，因為他仍在推想小白的“妙計”，生力試圖分析其中關鍵，究竟小白如何能想出絕妙計策呢？
　　茫茫風雪夜裏，生力還在想壹個關鍵問題，為啥小白要把重任交給自己？他相信生力不會弄垮事情，壹定馬到功成麽？
　　太多的疑問，只因為小白是生力的偶像，他好想更了解偶像，更提升自己，更能協助他。但只憑壹…無比毅力，不屈不撓精神，生力可以扶搖直上麽？想著想著，愈想愈覺得自己笨。
　　風雪不斷灑下，視野能清晰看見的只在壹丈之內，因此，當生力生火紮營處二十丈外，冰封湖底裂出壹道缺口，露出壹個頭顱來，誰也沒有察覺，頭顱有壹道好可怕的疤痕，直破開臉龐。
　　還有，頭顱是永遠的擱在肩膀上，只因為頭骨早折。
　　對了！垂垂老矣的醜陋來客，正是小丙，同樣帶著五百戰兵，被芳心玩弄下，置身風雪荒北駐守的小丙。
　　早已悶得壹肚子氣的小丙，有殺人遊戲可玩了，他，壹定不會錯失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