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伴君與伴虎

　　雨勢依然很大，仿佛由下雨那壹刻開始，雨勢就是那麽大，壹直沒有停雨的跡象，這場沒完沒了的暴雨，令人產生壹種時間靜止不動的感覺，全不覺時間已在悄然流逝。
　　大雨依然，“窮鄉乞巷”裏所發生的事情卻已千回百轉，掀起了幾次波瀾，而且壹波比壹波來得叫人驚詫，無法想像事情原來不是直線的發展，而是千絲萬縷，錯綜復雜，不得不靜下來重新整理思緒。
　　由夢兒想要在此敗殺太子來作事情的起點，現在已發展成夢兒被伍窮“敗刀”所傷，傷勢未知，只是橫躺在滂沱大雨中掙紮著，大概是重傷而未死的情況。
　　太子身上有三十多處刀傷，每壹處傷口都已塗上了金創藥止血，可是依然雙眼合上，狀似昏迷，卻不知是否真的昏迷。
　　古刀第壹個撲上去要截擋伍窮，求仁得仁，被伍窮壹刀所殺，內臟殘肢仍然散布在大雨之下，血水沖之不去。
　　可人由始至終都擋在太子之前，就算被伍窮拉扯開去，她又回來擋在太子面前不肯退讓，看情況，他在太子被殺之前都不會走開。
　　除了可人之外，還有為數過百的“窮鄉乞巷”居民為維護太子，集結起來直接拒擋伍窮，眼神堅定，寸步不移。
　　壹直由“律天殿”追殺出來的伍窮，熾烈怒火已被大雨和夢兒沖洗得冷卻了壹半，現在被居民所攔阻，殺太子不是，不殺太子也不是，情況十分尷尬，此時他們都忽略了百搭這個人。
　　如此劍拔弩張的情勢之中，百搭忽然排眾走出，自然成為所有人的視線焦點，他壹開口，便突然變了壹張十分霸狂的臉孔，說道：“這些日子來有賴太子為朕暫代管治‘天法國’內外壹切，妳倒沒令朕失望，有了這段時間所得來的經驗，太子將來正式登基時，應該比朕更出色，現在朕回來了，要重登帝位，壹切不變，太子仍然是太子，朕重掌‘天法國’壹切。”
　　這番看似沒頭沒腦的說話，令眾人壹時間都如丈八金剛般摸不著頭腦，可是卻對太子造成極大的震撼，他忽然從昏迷中睜開雙眼，還霍地站起身來，看來刀傷根本對他沒造成多大傷害，雙目炯炯有神，緊盯著百搭不放，這壹個簡單的動作，和冷峻的臉孔，卻令所有人都呆愕萬分。
　　伍窮對百搭的說話仿有印象，此時百搭又繼續裝出惡狠狠的眼神續說道：“對！我回來時聽人說過‘天法國’將有壹位新皇後，太子雖然不再是皇帝，但的確還會有個新皇後，只不過是伍窮的十兩，而不是太子的可人。”
　　說罷，百搭壹步壹步行至可人面前，換了壹張柔情似水的臉，伸手輕輕撫著可人臉龐說道：“妳為甚麽愁眉不展？”
　　聽了這句話，可人渾身壹震，暗忖道：“這是太子對我說過的話。”
　　可人不知如何作答，百搭略壹猶豫，又幾續以溫柔的語氣說道：“太子壹生之中只知努力建樹，為此甘願忘情舍愛，到頭來才發現在爭雄的歲月中只得壹人孤身奮戰，就算最後獲得多大權力也不能令我滿足，原來就是欠了妳壹個可人兒。”
　　百搭此刻就像在演壹出獨腳戲，戲中他扮演著伍窮、太子的角色，至於可人，由於她才開始學習群居的生活，儼如壹個三歲孩童，腦海壹片空白，沒有可以憑依的過去，百搭就無法模仿出來。
　　伍窮好像想到些甚麽，此時百搭續說道：“太子答應過納可人為皇後，便是諾言，太子從不輕易許下承諾，也不會違背諾言，觀乎現在情勢，要履行諾言並不容易，但就算要冒險也得壹試。”
　　對了，這就是剛才“律天殿”上曾經發生過的事，如今百搭將壹切重演，伍窮看著看著，仿佛回到早前的壹些時間，努力地回憶起來，喝問百搭：“我記起了，妳是壹直跟在太子身後的小孩，可是剛才妳並沒有在‘律天殿’出現，為甚麽會知道殿上所發生的壹切？”
　　百搭略壹停頓，好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壹般低下頭說道：“這壹切毫無疑問是剛才所發生，可是其實太子早就掌握了事情的發展。”
　　伍窮、可人以及圍攏起來的百姓都露出壹臉狐疑的神色，百搭見狀又有條不紊地答道：
　　“應該這樣說吧！百搭有壹種獨特的天賦，能夠憑其他人壹點表現，便可將他的心思、性格、談吐等等，壹壹模仿過來，並能猜知他們在各種情況下會作出何種應對，這壹點技能其實並不出色，但太子卻可以依著不同情況，猜想各種最有可能的發展，像今次夢兒把我擄走，企圖脅逼太子跟他決壹死戰，又伍窮妳回來‘天法國’重奪帝位，這壹切事情太子都曾經想過，然後就由我來推算妳們在這種情形下，會有怎樣的計劃，然後太子就可以部署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法，控制大局。伍窮恍然大悟，說道：“所以太子刻意要在‘律天殿’中詐作不敵我伍窮，然後負傷逃至‘窮鄉乞巷’這裏，目的就是利用居民對他的愛戴，保護自己。”
　　百搭說道：“應該是這樣，我只懂得模仿，可是卻不懂得如何運用謀略設局，逼妳們走入局中。”
　　事情水落石出，原來是太子早就預計到夢兒不會甘願讓可人跟隨自己，可人暫寄在太子皇宮中，這樣當夢兒與太子決殺時，可人也毋須在自己身邊作出阻撓，夢兒與伍窮所走的每壹步，都盡在他算計之中，善用自己的優勢反客為生，自己不用出手，太子的計謀的確令人不寒而栗。
　　百搭在這情勢底下突然將壹切說個清楚明白，暴露了太子壹直有心隱藏的秘密，他還焉能再扮作昏迷不醒？太子壹腦子也是解答不了的問號，為甚麽百搭要出賣自己？
　　太子輕輕伸出手來，微有動作，所有居民卻起哄後退壹步，太子看見，只是微笑了壹下，明顯地太子在他們心目中的印象，已經由壹個很好的皇帝，變成絕不簡單的皇帝。
　　他的手壹直向百搭伸去，只是輕輕把百搭低下的頭擡起來，原來百搭的眼淚已經潸潸而下。
　　百搭竟然在出賣了太子之後哭起來。
　　太子問道：“妳既然已經選擇了出賣我，為甚麽還要哭？是我低估了妳，還是我由始至終根本不了解妳？”
　　百搭哭著說道：“妳沒有低估我，只是妳的心思和謀略，已超出了我可以想像的範圍，妳只道我日夜對著妳，跟在妳身邊，卻無法完全了解妳的感受麽？我不知道妳下壹步會做些甚麽、不知道妳會怎樣看待我，那種感覺原來很可怕。”百搭說時不覺打了個寒顫，看樣子他的確很害怕。
　　太子說道：“妳怕自己最終會落得跟古刀同樣的下場。”
　　百搭答道：“他才是個至死都對妳忠心不二的人，可是仍然成為妳謀局中的犧牲品，我不想像他壹樣，我實在不想像他壹樣死去。”
　　太子說道：“妳能夠代入其他人的思想，推算他下壹步會做些甚麽，當然也能夠代入我的思想，可是卻無法繼續推算下去，所以妳感到害怕，所以妳出賣我。”
　　百搭答道：“我以為依附著太子生存，太子便會給我安穩富足、無憂無慮的生活，現在才知道原來跟壹個有驚人才智的人在壹起，會是如此擔驚受怕，我雖然經常閉上眼，但根本無法入眠，實在很痛苦，但妳要知道，我真的很崇仰妳。”
　　太子說道：“所謂伴君如伴虎，就是這壹種情況了吧？沒有我將妳的才能發揮出來，妳壹樣會死，因為妳的獨特才能，會令每壹個人都希望把妳據為已有，然後會掀起壹場殺戮，最後要把妳殺掉才可平息這場戰爭，妳希望有這種下場嗎？”
　　百搭說道：“我會跟隨夢兒，他跟妳壹樣是個厲害人物，但不像妳般難以捉摸，相信他需要我，但相信在這之前，妳會把我殺掉。”
　　太子忽然仰天狂笑，笑聲中帶著淒惶和寂寞，而且眼角還閃著淚光，分不清他是因為高興才笑，還是因為悲傷而哭。
　　壹個心思智謀卓越的人，原來沒有人願意與他為伍，他現在才知道甚麽叫作高處不勝寒。
　　若是單論功過，太子肯定對“天法國”有功，可是要繼續建樹，必須擊倒敵人。要將敵人壹壹打敗，卻需要付出代價。
　　笑聲戛然而止，氣氛又再次緊張起來，大家都想知道太子會如何對待背叛他的百搭。
　　太子又再次伸出手來。
　　他壹手搭在百搭的肩上，又笑又哭的說道：“妳真的認為我會殺了妳麽？妳似乎太低占我了。這些年來妳幫了我很多，縱使妳把我出賣，但始終只有妳最明白我，我不會殺妳。”
　　太子表現壹反常態，令聚集的百姓愈瞧愈是驚心，聞說不殺百搭，都替他松壹口氣，太子卻續說道：“但我會殺夢兒。”
　　回頭瞧向夢兒，只見他仍然負傷掩著胸口，太子大步向他走過去，可是要對付夢兒之前，他還需要先解決伍窮。
　　伍窮壹聲不吭，怒目盯視著太子，當他經過這事情之後，是否還打算親手殺掉太子為十兩報仇？
　　太子已邁步走去，“敗刀”卻依然垂下。
　　走到伍窮的面前，太子仍信心十足的挺起胸膛，好像肯定伍窮已經改變主意，他停下腳步，說道：“妳現在的心情好復雜吧？”
　　伍窮說道：“是很復雜，但已經有了決定。”
　　太子說道：“讓我來猜壹猜妳在想些甚麽吧？妳應該很詫異自己離開短短時日，所有百姓都已經完全投向太子的壹邊，這不奇怪，最奇怪是他們真的寧要太子也不要伍窮，這對妳來說是很大的打擊。”
　　伍窮說道：“妳的確很有才能，否則我也不會將‘天法國’暫時交在妳手中。”
　　太子說道：“這就是妳失敗的地方。妳永遠要記著，不管心裏面如何承認敵人比自己厲害，也不能讓妳的敵人知悉，沈默壹點，會令妳看起來比較深不可測，這是我太子對妳最後的忠告。”
　　伍窮剛想說些甚麽，可是迅即沈下臉，把話吞回肚裏去。
　　太子說道：“很好，妳學得很快。現在妳不會殺我了，否則只會令百姓對妳更失望。”
　　他揚壹揚手再續說道：“回去好好繼續當妳的皇帝吧！太子已不稀罕，要記著我用過的四式刀招，花壹點時間鉆研，對妳會很有幫助，還有，我不怕告訴妳，妳仍然是我的後著，將來我回來之時，便會正式將妳打下來，不要躲懶鍛煉自己的智慧，哈哈！”
　　太子囂張地大笑，別過伍窮後繼續走前，已經完全不將他放在眼內，令伍窮有點無地自容，可是壹切都正如太子所說的那樣，甚麽都被他算盡了，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
　　留在這裏只會繼續扮演太子的棋子，伍窮氣呼呼轉身離去，不過他會將這壹切記在心裹。
　　不再粗言穢語暴喝大叫，比以前已經很有進步。
　　放過了百搭，解決了伍窮，終於是和夢兒面對面解決壹切的時候，可是兩人中間仍然夾著壹個人。
　　可人。
　　可人在遇上夢兒之前，只在山中與狐群為伍，從未知悉人性醜惡的壹面，如今只感到氣氛在壹剎那逆轉過來，卻並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甚麽事兒，茫然不知所措，壹會兒望向太子，壹會兒又向夢兒看去，只希望他們能給自己壹個答案。
　　夢兒掩著胸口的刀傷，壹拐壹拐地步至可人前面，向她說道：“可人，來夢兒這裏，我絕不會像太子壹樣把妳傷害。”
　　太子說道：“我對可人的感覺是真的，惟有可人，才能給我壹個純真寧靜的感覺，她並不像壹般居心叵測的女人，她的喜，她的悲，全都寫在臉上，也不會隱藏，不會造作，喜歡便說喜歡，這才是太子真正想要的女人，妳也是因為這樣才會接受可人吧？”
　　夢兒知道可人除了對自己之外，也對太子存有好感，瞞騙不了，他並不想因為這樣便放棄可人，也不希望可人傷心，不過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太子占據可人。
　　可人伸手去拉著夢兒與太子的手，企圖要他們握著手，可是兩人都繃緊著臂，任可人再用力，都無法移動手臂半分，雖然如此，她吸壹口氣又再繼續努力，看樣子十分有趣。
　　太子笑道：“哈哈，夢兒妳瞧啊！可人現在的樣子真可愛，快留心的瞧多壹眼，我怕妳等壹會沒機會再看。”
　　夢兒冷冷道：“她可不止這個樣子才可愛。”
　　太子說道：“我壹向都認為，無論在成功之前或成功之後，都不能被敵人完全知悉自己的實力和秘密，可是今天發生的種種事情，已逐壹暴露了我的底蘊，所以我不會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去跟敵人周旋，因為太危險了，也不容易令我達到目的。夢兒說道：“我也沒興趣打倒失敗的妳，將來等妳卷土重來，我們才壹決雌雄。”
　　太子說道：“我的確失敗了，但也不會讓妳再有機會跟我比個高低，老實說壹句，妳不斷跟我糾纏，我實在很討厭妳。”
　　夢兒說道：“妳現在跟我打，只會落得自取其辱的下場。”
　　太子說道：“倒也未必，妳不是想知道我是否還有六式刀招麽？”
　　夢兒壹呆，太子的確是說對了。
　　夢兒也不是個蠢人，他殺敗壹個敵人之前，都會先清楚了解他的底蘊，太子故弄玄虛，布下六式刀招的謎，其目的就是要令夢兒與伍窮有所懷疑，只要他們都往六式刀招去想，那太子的真正實力便依然是個問號。
　　六式刀招，是無中生有，還是真有其事？
　　如果真的還有六式刀招，會不會壹招比壹招更厲害？
　　太子問道：“妳打算用刀來接我的刀？”
　　夢兒說道：“我看不見妳有刀。”
　　太子說道：“我有，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