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節：怕死

　　焚天魔女居然是黑樓蘭的大姨媽，這讓方源始料未及。
　　方源的戰鬥力，最多可以媲美七轉。
　　對付黑樓蘭，方源是有優勢的，但對方是大力真武體，還需要防備她的反撲。
　　對付黎山仙子，最多只能算是均勢。黎山仙子的仙道戰場殺招，壹旦發揮出來，方源就要落入下方，所以萬萬不能中了她這壹招。
　　而應對焚天魔女，劣勢之大叫人絕望。方源縱然有許多仙蠱，但六轉墊底的修為，和八轉修為之間，根本沒有任何的對比性。
　　就算是七轉蠱仙，也無法對戰八轉。鳳九歌那是個例外，中洲上千年也就出了這麽壹個。
　　要方源對付焚天魔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對方如此勢大，方源處於絕對的弱勢地位。
　　“現在能夠依仗的，恐怕就是當初和黎山仙子、黑樓蘭二人，訂下的盟約了。盟友之間，可不能相互殺戮的。”
　　方源暗自苦笑。
　　之前，他還嫌棄這份盟約礙手礙腳，現在卻要作為依仗。
　　“不過，黎山仙子是信道蠱仙，這份盟約也未必靠譜。焚天魔女的實力完全可以碾壓我，但是卻從未動手。黎山仙子真要殺我的話，也不會設置這個局面了。還有，焚天魔女知道我的身份，為什麽還要贊助我煉制星念仙蠱呢？可見她們並不是要取我的性命，而是別有所圖。”
　　至於她們所圖的是什麽，方源也隱有所悟。
　　總體而言，方源目前的情形並不危及性命。這也是他按捺不動，沒有試圖逃脫的原因。
　　正在方源思索自身安危的時候，山中梨園裏被困著的青銅巨人，仰頭咆哮。
　　幾記殺招陰燼之後，山谷中無數梨樹全都化為灰燼，雖然又從土中繼續生長，但蔓延到青銅巨人的腳邊，還有壹段時間。
　　趁此機會，青銅巨人的後背，陡然又冒出另外兩對青銅巨翅。
　　與此同時，青銅巨人整個都發生形變，原本寬闊的頭部化為雄鷹的腦袋，整個身形變得修長挺拔，雙腳和雙手化為尖銳的五指怪爪。
　　呼！
　　三對巨翅壹齊扇動起來，同壹時間，青銅巨人彎曲膝蓋，猛地踏地，壹飛沖天。
　　地面震蕩，陷下去壹個大坑。
　　煙塵四起，混雜著無數灰燼。
　　這壹次，青銅巨人可沒有樹根的糾纏了，但是剛剛升入空中，黑家四老們就感到壹股強烈的吸攝之力，生拉硬拽，拖著青銅巨人不讓它遠離。
　　“這是？！”黑家四老紛紛流露出驚愕之色。
　　青銅巨人每飛升壹丈，巨大的吸攝拉扯的力量，就暴漲十倍！
　　青銅巨人居然漸漸抵擋不住。
　　任憑背後三對羽翼如何的用力扇動，整個巨人的上升速度越來越慢，最終緩慢爬升，仿佛蝸牛。
　　達到極限，也沒有超過地面十丈高度。
　　轟！
　　又壹聲，青銅巨人再次落到地面上。
　　黑家四老沈默。
　　不用說，是人都能猜到，他們此刻的臉色壹定鐵青。
　　這才是山中梨園真正的厲害之處。
　　黎山仙子主修信道，土木兼修。山中梨園，就是土道、木道相互結合起來的戰場殺招，梨花若雪，樹根纏繞，不過是木道壹面。而重力拉扯，才是土道的力量體現。
　　當然，這也是黎山仙子動用了體內的方寸山的緣故。
　　否則，憑她自己的實力施展出原本的山中梨園，恐怕會被青銅巨人立即突破。
　　畢竟這上古戰場青城縱橫，即使有些殘缺，但組陣之人可是四位七轉蠱仙，戰力可敵八轉。
　　青銅巨人沖不出來，落到地上。山谷中，無數的樹根宛若蟒群，又纏繞上去，將青銅巨人束縛住。
　　這時，陡然壹聲鳳鳴，在高空炸響，幾乎要刺破眾人耳膜。
　　三頭憤怒小鳥，在空中融合壹體，化為壹頭不大不小的火焰鳳鳥。
　　鳳鳥高鳴，飛舞雙翼，速度極快，在空中劃出壹道亮麗的虹光之後，正中青銅巨人的手臂上，然後徹底消弭。
　　青銅巨人展現出強大的防禦力，手臂只是被炸出壹個深坑。
　　然後壹陣青色霧氣繚繞，深坑鼓起，像是膠體壹般，迅速復原。
　　然而焚天魔女的攻勢，並未停息。
　　她傲立高空，緩緩屈起手臂，遙遙對準下方的青銅巨人，然後手臂從上至下，猛地斬下！
　　炎道殺招——鳳翎三翅刀。
　　三道火焰，在剎那間成形。壹片片仿佛是鳳凰的羽翼，彎彎翹翹，又似乎是尖銳的彎刀。
　　呼！呼！呼！
　　三道火焰刀，劃破長空，熊熊燃燒，刮起凜冽的巨大風聲。
　　三刀接連下去，陸續斬在相同的位置。
　　結合之前的憤怒小鳥，再壹次打出連招的效果，青銅巨人的手臂竟然被這三刀斬斷。
　　黑家四老們齊聲怒喝，但已經阻擋不及。
　　青銅巨人本身是上古戰陣所化，手臂脫離主體之後，等若蠱陣被斬下壹小截。失去了黑家四老的仙元供應，手臂很快化為虛無，無數蠱蟲四下飛舞，迅速地朝著青銅巨人飛去。
　　原本手中擒拿的黑城，也因此失去束縛，掉落下來。
　　青銅巨人想要再抓，被焚天魔女阻止。
　　黑城欲逃，但此壹時彼壹時，他身處山中梨園，很快就被無數的藤蔓樹根牢牢纏住，推送出去，落到黎山仙子的手中。
　　“放開他！”黑家四老勃然大怒。
　　數記殺招陰燼，勃然爆發。壹道道龍紋從青銅巨人的前胸後背顯現出來，宛若浮出水面壹般，化為青銅巨龍，四下飛舞。
　　這是黑家太上大長老的成名殺招——九重龍護身！
　　它攻防壹體，在上古戰陣的增幅下顯示出極端恐怖的威能！
　　壹時間，九龍飛舞，勢不可擋。
　　山巒崩塌，梨花雕落，草木飛濺。
　　黎山仙子變色：“快，這裏支撐不住了！”
　　青銅巨人爆發出巔峰戰力，山中梨園能支撐到現在，已份屬不易。
　　“走！”焚天魔女更是幹脆，直接甩出壹條長長的火焰鏈條，將方源、黑樓蘭、黎山仙子、黑城都捆住。
　　緊接著，她便催動殺招，化作壹道驚鴻，拉著眾人高飛而去。
　　被火焰鏈條捆住的壹剎那，方源下意識地想要反抗，但最終他按捺住了。
　　焚天魔女的速度飛快，眨眼功夫，就帶著眾人消失在天際。
　　十個呼吸之後，山中梨園被徹底破開，恐怖的山崩肆虐整個戰場。
　　青銅巨人順利地飛上高空，仰天怒吼，吼聲震蕩天地。
　　焚天魔女的這個移動殺招，速度極快，黑家四老要追上去頗費功夫。
　　就算追上交手了，勝負也難分。
　　不過黑家四老已經騎虎難下，必須追擊。黑城代理黑家四大太上長老，處理了黑家事務這麽多年，知曉許多秘密。
　　而且身為超級勢力，自己家的蠱仙被他人綁架了去，黑家四長老可謂丟盡了臉面，若不給焚天魔女壹個好看，他們在今後面對其他超級勢力，面對正道魔道，根本擡不起頭來。
　　黑家的仙蠱屋黑牢已經丟了，黑城再被綁走，黑家的威名將壹落千丈。
　　所謂墻倒眾人推，黑家如此弱勢，必然要被其他勢力打壓，占據了北原的許多修行資源，恐怕也要被逼著吐出來。
　　青城縱橫乃是上古戰陣，黑家四大太上長老也不缺移動殺招。此刻壹齊催動的話，速度比較焚天魔女，還要高超數倍。
　　但就在青銅巨人要啟程追擊的時候，壹封求援信傳達到了黑家四老的眼前。
　　“什麽？福地大本營被人秘密潛入，大部分的資源都被搶奪，損失慘重！”
　　“留守的黑家蠱仙，都身負重傷！”
　　“老者實力極端強大，八轉氣息展漏無疑！”
　　黑家四老無比驚怒。
　　這絕對是壹場陰謀。
　　“如今北原僵盟分部，連同焚天魔女在內，共有三位八轉。”
　　“可恨！大本營不容有失，拼湊起來的福地防禦本就不足啊。”
　　“我們都被焚天魔女算計了。走！只有先回去鎮守。”
　　青銅巨人咆哮壹聲，雙臂肌肉高高隆起，用力壹扯，居然將眼前的空間直接撕扯出壹個巨大的黑洞。
　　青銅巨人鉆進黑洞，消失不見，只留下面目全非的狼藉戰場。
　　“黑家沒有追擊，我們安全了。”焚天魔女帶著眾人，落到地上。
　　束縛眾人的火焰鏈條，被她收起。
　　隨後，她隨手壹揚，方圓十裏都被籠罩壹層暗紅光罩。
　　戰局平息下來，但方源卻更加警惕。
　　他活動了下肩膀和手腕，神色平靜地對黎山仙子道：“原來都是自己人，妳們倆可瞞得我好苦。”
　　“彼此彼此。”黎山仙子大有深意地笑道。
　　顯然，她已經知道方源占據星象福地，偽裝成星象子的事情了。
　　“饒命！饒我壹命！我願意為妳們效命，我願意效犬馬之勞，留下我對妳們更有用啊！”黑城掙紮欲起，滿臉惶急之色，口中高呼不止。
　　焚天魔女撤銷了其他人的火焰鏈條，惟獨將黑城五花大綁。
　　事情的變化，不僅超出了方源的想象，更超出他的想象。
　　黎山仙子瞠目，手指著黑城怒斥道：“狗賊，我三妹多麽愛妳，妳卻害了她性命。這還不夠，連妳的親生女人，都要下毒手！”
　　黑城幹脆跪到地上，仰頭哀求道：“我願意效犬馬之勞，我願意將黑家的機密都告訴妳們！其中就包括八轉老祖黑凡的宙道傳承！蘇仙兒接近我，不就是為了這份傳承嗎？妳們不都是想要這份傳承！我會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妳們，絕不會有任何的隱瞞！”
　　但黎山仙子不為所動，黑城又轉向焚天魔女：“我絕沒有冒犯大人您的心思啊！當初，要是查到蘇仙兒的背後是您的話，我怎麽也不會致她於死地的！這壹切都是誤會，其實都是誤會啊！！”
　　黑家是超級勢力，傳承很久，祖上當然也曾經闊過。
　　在黑凡掌權的那壹代，黑家擁有八轉蠱仙，是北原超級勢力中相當強勢的壹方。
　　然而壽命終究有限，黑凡死後，黑家漸漸衰弱下去。壹些其他的超級勢力，則興盛起來。
　　這是蠱仙界的常態。正所謂興衰起伏，如同潮漲潮落，妳方唱罷我登場。
　　黑城哀求不止。
　　他知道這是自己唯壹的生存機會了。
　　面對八轉焚天魔女，面對深仇大恨的黑樓蘭，搬出黑家威脅根本沒用。幸好有黑凡的傳承，黑家壹直都無法繼承，八轉蠱仙的傳承對於任何蠱仙，都具有無以倫比的吸引力。
　　但焚天魔女卻冷笑壹聲，看向黑樓蘭，用溫和的語氣道：“妳的命不是我的，能不能活下來，只看小蘭的意思。小蘭，隨妳出手，我已經將黑城制住，現在的他脆弱得如同凡人。”
　　“小蘭，小蘭，妳聽我說！”黑城跪在地上，用膝蓋蹭地，慌忙地爬到黑樓蘭的腿邊。
　　“妳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是妳的親爹啊。妳身上流著黑家的血脈，擁有繼承黑凡傳承的巨大優勢。妳娘親若是在世，壹定不會想看到妳我骨肉相稱的，對不對？妳娘若是看到，妳能繼承黑凡傳承，肯定會無比高興的。還有，還有！妳是十絕體，能活到現在，也是我叫姜鈺保住妳的，這點妳是無法否認的！”
　　黑樓蘭俯視著黑城，看著他滿臉驚惶的樣子，眉頭皺起來，流露出極端厭惡的神色。
　　然後，她壹腳將黑城狠狠踢翻。
　　“我只問妳壹個問題！”黑樓蘭的臉色冷若冰霜。
　　“妳問，妳問！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黑城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黑樓蘭深吸壹口氣，眼眶泛紅，聲音顫抖：“娘親那麽愛妳，那麽信任妳，其實她早就知道妳要對他不利，但她仍舊堅信妳會迷途知返，因愛收手。面對這麽愛妳的人，妳最後怎麽能下得了手？”
　　黑城楞住了。
　　他原本倒在地上，被五花大綁，此時用手肘支撐著身體，努力想要坐起來。
　　但他被黑樓蘭的這句話問住。
　　這壹刻，他仿佛變成了壹個雕塑。
　　壹陣風吹來，吹起黑城沾滿泥濘的亂發，他的眼圈泛紅了，往昔和蘇仙兒相愛的壹幕幕，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悔恨、痛苦、悲傷，種種情緒充斥他的胸膛。
　　他哽咽起來，然後悲鳴。
　　“我，我豈會不知道妳娘愛我……可，可是，我怕死啊……我怕死啊！嗚嗚嗚嗚……”
　　回答完之後，黑城再無力支撐身體，徹底倒在地上。
　　他就像是壹條老狗，又像是壹條腐爛的蝦，蜷縮著身軀，在骯臟的泥土中抽泣。
　　他的鼻涕還有眼淚混雜在壹起，順著他的臉頰淌下。
　　絲綢的長袍，早已經破爛不堪，滿身血跡。
　　他的英俊，往昔的風采，像是壹層被吹幹的泥土面具。在面對死亡時，這層面具崩解潰散。
　　黑樓蘭等人，都陷入沈默。
　　場面壹時間靜下來。
　　只有時不時吹來的風聲，還有黑城斷斷續續的低泣。
　　黑城的表現讓在場的眾人，都唏噓不已。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面對生死，強如九轉尊者，也脆弱不堪。
　　永生。
　　有沒有可能？
　　方源只知道：從古至今，還沒有人能達到這個境界。
　　“放過他吧。”這時，壹股情感從黑樓蘭的體內湧出，隨即化為壹個半透明的女仙身影。
　　“蘇仙兒，黑樓蘭之母。”方源目光壹動。
　　當年，蘇仙兒臨死前，留給黑樓蘭壹筆仙元，還有這股親情。
　　正是有親情，還有仙元的幫助，黑樓蘭在凡人時期，才有催動仙蠱的能力。
　　“三妹！”看到這股情感，黎山仙子情不自禁，流下淚水。
　　焚天魔女亦雙眼泛紅，面露愧疚悔恨之色。
　　黑樓蘭則低著頭，淡漠地看著黑城，似乎在沈思。
　　蘇仙兒的身影，漂浮到黑樓蘭的身後，伸出雙臂，懷抱著愛女，溫和地勸道：“放過他吧，妳看他多可憐。殺了我後，他在余生中已經飽嘗了悔痛，他活的真的快樂嗎？不，他雖然茍且偷生，但他終日活在恐懼裏，活在愧疚中，他只是死亡的奴隸，他雖然活著，但其實早已經死去。”
　　“放過他吧，放過他就是放過妳自己。小蘭，不要活在仇恨當中，不要活在過去裏，妳應該有新的生活。不要背負殺父的罪孽，它會很沈重。相信我，復仇從不會走向救贖，而是毀滅。我希望妳能活得更好！”
　　“娘，我知道妳是為我好。”黑樓蘭壹邊說著，壹邊走到黑城的面前。
　　然後，她擡起腳。
　　壹腳踩下！
　　就像焚天魔女之前所說，黑城脆弱的如同凡人。
　　所以在黑樓蘭的腳下，他的腦袋像是西瓜砸碎在硬地上，腦漿和鮮血，頭骨和牙齒，碎爛壹地。
　　曾經高高在上的黑城，七轉蠱仙，壹代英傑，至此喪命。
　　蘇仙兒親情愕然。
　　然後，她看著黑樓蘭轉過身，對著她道：“沒有什麽不能背負的，娘！就像當年妳明知道，卻仍舊放任他害妳壹樣，我也有我的決意。如果這樣做將走向毀滅？呵，我可沒有這麽脆弱。”
　　“小蘭。”黎山仙子跨前壹步，擔憂地牽住黑樓蘭的手。
　　“小蘭……”焚天魔女輕聲呢喃，想要跨前壹步走到黑樓蘭的身邊去，卻終究沒有這麽做。
　　“原來如此，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方源則壹直在察言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