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可妳剛才嚇死我了。幹嘛這樣風風火火的？出了什麽事了？“小穆的口氣中含著無法抑制的抱怨。

　　”我剛才？真對不起。我自己都覺得有壹些稀裏糊塗的。對不起了。我只是突然感到喘不過氣來，好像要找壹個地方喘壹口氣，就是這樣。沒有別的什麽意思的。“

　　”怎麽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可能我對醫院有壹種過敏的感覺吧。“

　　”是不是妳看到小火傷的那樣，感到壓抑、難受？“

　　”可能吧。現在我感到好壹點了。“莎比的臉上竟然表情出奇的平靜，似乎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就像壹個夢遊者終於在此刻恢復了正常。她的臉上掛著壹種淡然而依人的笑容，剛才那種不近人情的沖動，已經不翼而飛了。

　　”那妳想上哪裏去？“小穆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莎比重重地舒了壹口氣，在她的動作中，小穆還是依稀辨別出剛才那壹場虛驚給她帶來的精神上的重負，他可以感覺到她在暗中舒解內心裏的壹種苦楚與緊張。在這壹刻，小穆似乎明白了，這壹段時間與莎比的融洽相處，並不意味著他對這個女人有真正的了解與相知。

　　莎比的目光有些怯怯地看著小穆，仿佛是做了壹件錯事的孩子，”等壹會我回去吧，我現在只是想透透這兒的空氣。妳如果有什麽事情，妳先走吧。“

　　”我有什麽事情？妳還不知道嗎？“小穆從莎比的話語中聽出她的冷漠而有些不快，沒來由地反問壹句。

　　莎比歉意地瞄了下他，眼光顯得短促而心虛，”那我是耽誤妳的時間了。“

　　”這個時候，妳居然還說客氣話。我有責任陪著妳。“小穆聲音挺大地說道。

　　”小穆，妳真是好……可是，我……，這樣吧，我想我在這裏散散步，然後就回去吧。“莎比的目光裏露出壹種哀求的神情，仿佛壹個xiao女孩向父母提出曠課時的那種膽戰兢兢。

　　”走吧，我和妳壹起逛逛吧。“小穆說道。

　　兩個人沿著地鐵站外面的壹條向南的大道慢慢地向前走著。這個地鐵站點，進出的人流比較少，既看不到外面的乘客結隊下地鐵，也很少看到有乘客從地下出來。道路上，居然有幾輛摩托車的掮客呼拉壹聲地把車子開過來，問他們需不需要車子。小穆回絕了，摩托車車手看無望，便又呼嘯著駕車遁去，停在路邊，像棲息在樹木上的小鳥。

　　這裏像是郊外。道路異常的寬闊，房屋也很新，可見是剛剛建立的小區，完全不像是屬於蒼老的上海的壹部分，而像是壹個陌生的城市。西斜的陽光，疲軟無力地傾瀉在寧靜的樓房之間，似乎是沒有人關註似的，顯得特別的淒清。沒有人影，陽光也頓時變得百無聊賴，郁郁寡歡，充實在空氣中。地面上都處是剛剛整理好的新土，顯示出這裏是才經過最後的整容似的，有壹種新鮮得令人無法承受的感覺。壹座剛剛建設起的水泥橋，心平氣和地橫臥在道路上，寂寞地承受著溫暖的春陽的親吻，過分青澀的橋體，幹凈得令人懷疑是不是舞臺上壹出布景，簡直難以相信這是在活著的骯臟的人間。城市的邊緣，總是會給人壹種寂寞的感覺，它沾染著城市泄漏出的繁榮，更加襯托出這裏的孤寂，這裏是城市的棄婦，傷感的淚，也就更加惹人愁腸。

　　兩個人站在那座水泥橋上，看著微微起著波瀾的小河，看著靛藍的河水咧開的小心謹慎的波紋，都感到壹種迷離恍惚之感。城市在哪裏？紛雜的生活在哪裏？在這種郊外的時光裏，壹切人的本質性的東西都被抽離而出，只有那種天曠地遠的壹種浩大的自然，提醒著人們，人類存在的渺小與失落。在春天的陽光下，壹切都變得淒苦而無味。什麽是快樂？什麽是幸福？每個人都被迫回答著這樣的命題，而實際上，每壹個人都無法回答。面對自然的每壹步歷程，人類只是壹個沒有發言權的孩子啊。

　　兩個人所以都很無言。小穆的心裏，感到想做壹些什麽，但他更不知道如何做。於是，他擡眼看了壹下莎比，也許他自己先動彈了壹下，莎比也有意識地向他回了壹眼，兩個人的目光對在壹起，像觸電壹樣，又分開了。小穆趕緊建議道：”走吧，回去吧。“

　　”嗯。“莎比溫順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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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時候，兩人在陸家嘴下了地鐵，來到了黃浦江邊，從此岸看著彼岸的外灘。兩個人坐在沿江的石椅上，時光空曠地從他們身邊流逝。小穆卻覺得這樣的時光很充實，他甚至不知道身邊的這個女人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使她顯得更為神秘。因為貼近著神秘，他很關註著莎比的壹舉壹動。

　　黃浦江像城市的壹個缺口，黑色的水流竟然顯示出潮汐的力量，漲滿的汙穢的黑水，百無聊賴地擊打著這壹邊的堤岸。混沌的河水，在微風的作用下，竟然激起白色的水花，興奮地向這邊湧過來，從表面上看，它像壹條內河，但是，它的水的流動，卻暗含著壹種強勁的力道。

　　小穆再也沒有向莎比提起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後來兩人壹起往回走，巨大的東方明珠塔總是見縫插針地闖進他們的眼簾。天色開始昏黃下來，在東方明珠的塔下面，壹道霓虹燈廣告映入眼簾，上面說明著百老匯著名歌劇《歌劇魅影》最後壹天在上海大劇院演出。也許那個廣告的色彩太熱烈，小穆想到了當年曾經與女朋友進去看”悲劇世界“的壹幕，他在心裏不由動了壹動，他轉身問著莎比：”妳喜歡看歌劇嗎？“

　　莎比微微笑了笑，剛才被淚水浸泡過的眼睛，依然濕淥淥的，眼睛裏泛著壹點點隱約的紅絲，令人產生壹種我見猶憐的柔情。她顯然沒有明白小穆指的是什麽。

　　”妳看最後壹場演出，妳想不想看？“小穆指著前面的廣告牌說道。

　　”我很久沒有去看了，記得在學校裏看過江姐。其它的歌劇，我就不知道了。“

　　”最後壹場，不看就可惜了。“小穆有些期待地看著她。

　　”妳想看，就看吧。“莎比說道。

　　”如果妳不想的話，那就……“

　　”我沒什麽，只要妳喜歡。“

　　”太好了，“小穆高興地說道，他禁不住拉住莎比的手，在這樣的輕松的時刻，他還從來沒有接觸過莎比。雖然他曾經有過那次在醫院裏對莎比的攙扶，但那時候的莎比僅僅是壹個無力撐持自己的病人，根本沒有決定自己行為的能力。而此刻就不壹樣了，莎比被他拉扯著，隨著他而奔跑，那種溫順，那種對他的放縱，使他感到壹種說不出來的興悅。

　　”走，先把肚子問題解決了。“小穆說道。

　　他們來到了東方明珠對面的壹個著名的廣場，乘上電梯，到了四樓，在老城廂飯店裏吃了晚飯，然後來到了上海大劇院。

　　當豪華的劇院裏響起那男人與女人的不同頻率的交響，壹種天籟般的感覺穿透在空中。”音樂天使“的那壹段摸索與追究的詠嘆，像壹種纖細的純潔的意念，執著與綿延地流動著。藝術會在某壹時刻會成為清心寡欲的洗滌劑，它把人類的欲望壓抑下去，而提升起壹種溫柔的有所期待的情感。在藝術的撩撥下，人類呈現壹種多麽強烈的反差與不同啊。人的確是壹種矛盾的綜合體，高尚與卑鄙、情欲與純潔、色情與愛情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地存在於壹個人的身上，但是，這兩者之間絕對不是同時出現的，它們參差不相見，比如，當情欲奔湧出來的時候，純潔的愛情就會退守，而當那壹絲純潔的渴望湧動在心際的時候，情欲的熱浪卻被遠遠地擠壓到荒漠的邊地。它們之間絕對沒有壹塊中間地帶，它們針尖對麥芒地共生共榮於壹個人的身上，但是他們卻輪番著主宰著壹個人的情緒與精神。在劇組的歌聲裏，溫柔的情愫被藝術的韻律刺激著，主宰了壹個人的思想，任何邪念都被驅趕到壹幹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