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小穆看了入迷，連莎比掉頭來看他，他似乎都沒有發覺。

　　”小穆，妳怎麽了？“莎比被小穆的那種入神的眼神弄得有些心驚膽戰。

　　”沒什麽。“小穆被莎比提醒，有壹點不好意思，收回眼神，自我解嘲道：”妳看大廈，我看妳啊。“

　　”我有什麽好看的？妳不是天天看見嗎？“莎比忍不住竊笑道。

　　”過去那壹句話怎麽說的，‘七月半的西湖壹無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其實上海也沒啥可看的，只可看看上海之人。“

　　”哈哈，回家那麽長的時間妳不看，出來看上海的時候，妳倒看了。“莎比有口無心地說道，話壹出口，突然感到這句話中的挑逗意味，便訕訕地止住了口。女人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她的曖昧的情調，這實際上就是壹種欲拒還迎的挑逗。女人喜歡玩火，正像偷情中的雙方掌控著流向與主動的其實是女人，往往是女人為情感的升溫添枝加葉。這也正是我們上面所引用的偉大的俄羅斯作家肖洛霍夫同誌的經典名言所說的：”母狗不翹尾巴，公狗是不會上去的。“就憑著這壹句，肖日霍夫同學，就有理由把肖洛霍夫前輩，列為他最喜歡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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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向西邊走去，來到了新昌路上，莎比最後留戀地看了壹個面前的陌生的樓房，”走吧，壹點都找不到過去的痕跡了。“

　　”瞧妳看的這樣認真，我真覺得這裏會有什麽特別的呢。“

　　”沒什麽。這裏有壹個幼兒園，我小時候出了門，沿著這個小巷走，走不多遠，就來到了那個幼兒園。木頭的門，高高的門檻。裏面沒有什麽意思，什麽玩具都沒有，我最討厭上這個幼兒園了。現在倒是想這個幼兒園了。“莎比重重地嘆了壹口氣，然後說道：”說這個事情做什麽呢？走吧，吃中飯。“

　　兩個人沿著新昌路向南，兩邊是窄窄的小巷，三元坊那裏的那個傻子在門口坐在藤椅子嗷嗷地叫著，像上海的特產。城市就像壹個封閉的蚌，它會在風和日麗的時候，伸出它的舌頭，這些舌頭就是城市的秘密，城市的陰暗。上海有著它的巨大的蚌舌，妳可以看到這種舌頭裏的蒼老、病態，包括那些掛在窗口陽臺上的內衣、棉絮。

　　又回到了南京路上，對面的上海美術館舉行著什麽展覽，兩個人折向西方，過了大光明電影院，莎比又提到小時候看電影的事(略去談話過程，加快故事進展)，然後來到苔聖園餐館(略去吃飯的描寫與對話)，這裏原來是黃河路制藥廠，上面提過。雖然地處市中心，但價格倒也不算太貴。服務員面無表情，倒也自然本份。過分熱情的服務員會給人壹種騙子的感覺。菜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好菜，上海菜嘛，味甜的多，花裏胡哨的多，裏面有壹道菜叫奶油焗扇貝，算是有名的菜，其實也是狐假虎威的東西，剔開層層疊疊的外包著的奶油，裏面的壹塊指甲般大的扇貝味同嚼蠟，徹底的上當。

　　兩個人匆匆吃過，又到大賣場買了壹點水果，便重新返回到仁濟醫院。不久後，探視時間到，兩個人來到病房，在門口看到穿著病號服的錢盛腫正與幾個病人侃侃而談(略去與錢盛腫見面之後的寒喧)。錢盛腫在臨安遇難後，不幸罹上了下腹陰冷癥，性欲消失，近乎陽痿(略去醫學原理的闡述)，所以坐在陽光下，對漂亮女人視而不見，看到莎比，也不像當初那般色迷迷的了，男人壹失去情欲，便會有壹些德高望重的樣子，比較地接近於聖人的狀態。錢盛腫便很有了壹點仙風道骨的英姿。

　　錢盛腫指點莎比，告訴小火住的病房號。莎比便告別了錢主任，來到了病號區，小穆則留在錢主任身邊，與錢主任談及影片後期制作的問題，錢主任聽說小穆學了這門技術，很高興(略去兩個人的談話)。

　　推開門，莎比看見小火躺在床上，頸部裹著層層白紗，切割氣管的手術致使喉管尚未復原，不能過度蠕動。莎比走進房間，心裏還是有壹些緊張，兩人過往的恩怨，使她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小火會如何對她。但是，莎比希望通過此時的看望，能化解兩個之間的磕磕碰碰。也許她進入了現實生活，開始留戀起現實生活，已經覺得與小火爭風吃醋已經沒有意思了，因此莎比的心態比較平和，便鼓足勇氣靠了進去。

　　小火的眼睛微微閉著，可能是剛吃過中飯吧，小火有壹些困倦，正處於朦朧的狀態。莎比輕輕地俯下身子，靠近小火，說道：”小火……“

　　小火的眼睛突然睜開，大大的，有壹點驚愕地看著莎比，這雙眼睛看得莎比有壹點心冷，膽寒，但是莎比還是伸出了手，摸著小火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小火，怎麽樣，是不是好了壹點。“

　　小火的手綿軟無力，聽任莎比摸著，兩眼空洞無神。原來的那個充滿著活力的小火已經不存在了，她的臉上泛著蒼黃的病態，像壹個幹癟的患了肝硬化的面包，又硬又澀。

　　小火嘴動了動，像要對莎比耳語，莎比低下頭，湊近了小火，小火的喉音相當渾濁，但發出的兩個字的聲音，像在大地深處滾出來似的，空洞而沈悶，卻帶著巨大的殺傷力。如果是用當年的小火的那種清脆的聲音說出來的話，感覺還會好壹些，但此刻這種聲音，卻像是壹個巫婆的咒語壹般的醜陋。

　　莎比聽到小火的那兩個字，突然像被雷電擊中似的，呼地跳起來，她嚇得扔下了小火的手，奪步而出。她低著頭，匆匆地向外走去，小穆與錢主任見她如此面貌，都大吃壹驚，錢盛腫對著小穆說：”快跟著她。“

　　莎比急急如令，壹路小跑，跑上了南京路，下了地鐵站，小穆緊緊跟著。莎比似乎迷失方向，就要往地鐵裏闖，小穆趕快買了票，讓莎比進去，他離她更近了，不住地問她，究竟是怎麽了？莎比的頭發傾瀉下來，遮住了半邊臉，看不清她的表情，壹聲不吭。小穆不放松地尾隨著，害怕她真的會想不開，跳下站臺，葬身輪下。壹輛地鐵開來，莎比上了車，小穆跟著，走了幾站，莎比跳下來，小穆繼續跟著，莎比壹路上來，當小穆擡眼看時，才發現來到了郊外，這是二號地鐵站龍陽路站，再有壹站，就到終點了。走出站臺，外面陽光明媚，視域空曠，人跡稀少，馬路上空空蕩蕩壹片，上海的交通實現了從繁華到冷落之間的捷速過度。

　　小穆壹步不離莎比，他終於在這個人跡相對稀少的地方喊道：”莎比，究竟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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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比停了下來，她抖落了壹下她的頭發，露出若隱若現的面容。她的表情因此而撲朔迷離。穆巖心裏有壹點不快，他在心裏說：如果妳再這樣旁若無人地揚長而去，我也不會追著妳不放了。女人嘛，十個女人九個怪，真是莫名其妙。

　　莎比站在那裏，她的表情竟然顯得很是平和。她抿緊嘴巴，目光散焦似地看著穆巖，好像還沒有完全從壹種夢囈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小穆，我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