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妳不知道涼拌面真的很好吃，什麽時候我帶妳去吃。“

　　”好啊。妳小時候還有什麽好吃東西，給我推薦壹下。“

　　”好吃東西多得來，什麽‘鮮得來排骨年糕’，那年糕粘粘的，排骨炸得脆脆的，那時候做夢都想吃。還有——我記得當時還喜歡到上海食品公司那兒，裏面好 ‘吃’東西也多的來，話梅，橄欖…… 那時候特別喜歡喝那裏的‘酸梅湯’，酸酸的，能把人酸倒。“

　　”妳這壹說，我倒也要淌口水了。“小穆咂巴著嘴說道。

　　”呵呵，可惜現在‘酸梅湯’沒有了，不然我請妳去喝。“

　　”妳別誤會，我不是想喝，聽到妳說的全是酸的東西，我是嘴裏滲水了。我最怕吃酸的了。我倒想起妳以前說過的壹句話。“

　　”什麽話？“莎比掉過頭望著他，兩個人此刻正穿越馬路，走到深色格調的國際飯店的身下。

　　”妳不是說過嗎？女人都是酸性的。“

　　”妳提起這話，我覺得還真是這樣啊。小時候，公公用熱水瓶到冷飲廠去買冰水，酸酸的，可解渴了，銅鈿也便宜啊，壹熱水瓶才5分錢，我壹次能喝壹個杯子，杯子好大啊，是那種敞口的大杯子。小時候我還特別喜歡吃酸奶，上海的酸奶瓶子都是小小的，到南京去過之後，我才知道人家的瓶子才叫大，壹瓶抵得上上海的壹瓶半。如果我小時候能吃到大瓶子真的就很過癮了。“

　　”別提酸牛奶了，我感到全身都酸得要皺巴起來了。“小穆想到過去女朋友喜歡吃酸牛奶，心裏隱隱地湧上壹種不可思議的恍惚感。在這樣的上海街頭，他曾經與壹個女孩相攜著走過，留下了他的那段溫情回憶，而今天，他又與另壹個女孩走在這陌生的街頭，往事還是會和流進入腹中的酸牛奶壹樣，按捺不住地會冒出點點滴滴的酸楚的回憶。

　　”呵呵，說到好吃東西，其實都是嘴上的空談，到現在還沒有壹滴進嘴呢。今天中午我請妳。“莎比的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微笑，向小穆揚了揚頭。

　　”好啊，那我真有口福了。“小穆有壹點心不在蔫地看著莎比。他還沒有立刻把心底深處對前女友的回憶驅趕幹凈，更難以把心裏的那份懷舊的情感與面前的這個女人取得壹種對等的平衡。

　　”我們先逛壹圈，回頭的時候，就到這裏吧。“莎比帶著小穆走進了緊貼著國際飯店的黃河路，已經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光，路邊不斷有男青年招呼著路人，並且強行地把手中的飯店名片塞進過路人的手裏。莎比指著前面不遠處的壹家飯店，說：”小時候，這裏是黃河路制藥廠，現在改成飯店了，我們回來就到這裏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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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著黃河路向前走，上海立刻暴露出它的醜陋而平庸的嘴臉。充其量，走在這條號稱小吃街的道路上，妳似乎來到的只是壹個中等城市，兩邊擁塞著那種如出壹轍的中式建築，蒙頭垢面，垂頭喪氣。

　　過了兩個橫向的路口，面前突然展現出壹簇白色森林壹般的住宅建築，尤如白雲出岫壹般，壹個個玉樹臨風，相互照應，又相互扶持。四周圍著欄幹，像是重點保護的領土。在面向南方的小區大門上，銘刻著”金色時光“四個字，很難想像，這就是這壹片社區的名稱，它給人的錯覺倒像是壹個詩意的童話樂園。

　　莎比壹邊擡頭仰視著那些都在三十層以上的建築，壹邊腳底走著路，向那東邊的方向走去。這裏的住宅，都是那種線條簡單、顏色純潔的式樣，沒有特別的標心立異的招惹人註意的外貌，仿佛是鄉下來的村姑，壹副樸實無華的打扮，素凈而文靜地站在這裏。特殊的地位、特別的豪宅，往往需隱身於外表的平凡，來掩飾它的本質。就像公仆總喜歡在外表上作出壹副親民的姿態。建築，往往是壹種心態與文化的折射。上海的歷史為什麽說它凝固在那些犬牙交錯混交的建築上，原因正是如此。

　　城市建築物，就是壹部活化的心靈史。

　　”能找到熟悉的痕跡嗎？“小穆看著莎比的仰臉註視的神情，問道。

　　”有壹種似是而非的感覺。“莎比扭過頭，茫然地說道。”我現在都記不清那時候在什麽地方了，我想大概就在中間那個方位吧。“

　　城市的深度與記憶是什麽？是那些占有的土地和面積嗎？不是，城市的特點，是它的迷宮壹樣的街巷，是人類在磚頭、鋼筋中構築起來的曲折回廊。當城市有壹天進行改造拆遷的時候，妳就會發現，原來那些花言巧語的建築所占有的面積其實是相當狹小的，曾經積蓄與濃縮了那麽多生活與記憶的地方，其實只是壹塊巴掌大的面積。

　　莎比在仰臉觀望著這些簇嶄新的建築的時候，她很難找到過去的生活的影子。城市的日新月異的力量，像風暴壹樣，摧毀了所有的生活的舊跡。在這些暴發戶壹般的高樓大廈下，有過那些低矮的破舊的木質的老宅嗎？有過那些她童年時代熟悉的狹窄的巷道嗎？有過她的永遠不會泯忘的記憶嗎？

　　那些珍藏著她過去的地方，是城市的壹種虛幻嗎？它們都被城市改造的巨大的力量，剔出了這個城市之外了嗎？

　　城市的發展是殘忍的，它以消蝕著人們的記憶，為最大的快意。在城市裏，人的歷史與記憶都是像空中閣樓壹樣，懸置在莫須有的地方，隨時被城市毀屍滅跡。城市像壹個巨大的絞肉機，像壹個毫不留情的貪婪的口，狼吞虎咽著人類和他們的記憶。

　　城市的刷新力度是驚人的，是鄉村的無數倍。如果說在鄉村裏多shaonian後還能找到當年似曾相識的舊跡的話，那麽，城市則是壹個徹底的忘恩負義與背信棄義之徒。城市青睞的永遠是年輕，它的最強烈的原色就是青春，而壹切古老與人老珠黃都被城市棄若蔽履。

　　當壹個女孩沈入到哲思般的迷茫的時候，她的臉上散發著壹種迷人的色彩。莎比像沈醉在往昔的記憶中，似乎已經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遙不可及的過去，她的軀殼還擱置在現在這樣的時刻，她的靈魂似乎無暇去控制著此刻的身體。而這樣的壹種茫然若失的表現，則沒有遮掩地展現在穆巖的眼前。

　　穆巖註視著身邊這個遠望建築物與遙遠歲月的女人，他被她身上的那種千回百轉的氣息深深地震懾住了。莎比在這壹刻呈現出壹種女人特有的那種至極的美麗。她的軀體是成熟的，散發著壹個成熟女人的那種豐潤而馨香的氣息，而她的神情卻是童稚的單純的，這種涇渭分明的女人的色澤，交織在壹個女人身上的時候，使她變得復雜而多變，就像壹件瓷器可以在不同的角度感受到不同的光澤與鮮亮，但整體上又是那麽完好地融匯在壹起。她既復雜，又很簡單，既香氣氤氳，又樸素清新，既很曖昧，又很純潔。女人至極的美麗，實際上就是這樣壹種混合的品種。而在這壹刻迷離而茫然的莎比，正無意識地走到了女人的那種峰巔的境界。女人的美麗，更多的情況下，緣於壹種意外的引爆，這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這種美麗，往往在某壹個時間，某壹個節點上，會不可逆料的、沒有來由的突然爆發壹次，它的唯壹性，使這種美麗只能瞬間明滅，只能事後回憶，而絕不能再度復制。很多人感嘆過女人的那種迷人的美麗像曇花壹現壹樣，再不回來，男人對女人的追求，實際上就是想重新搬演著這種美麗，並期望收藏這種美麗，但女人流星壹般的美麗，往往如過眼煙雲。男人在失去這樣的女人的美麗之後，也會在日後的再度尋訪中，參照他心目中這種曾經的聖潔，男人會不自覺地按照那過往的女人的美麗的定影，而去重新尋找那種女人美麗，並期待它再壹次綻放。這種心理鏈接上男人喜新厭舊的本能，構成了男人的花心的基本心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