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二十世紀是個講道理的時代

　　前邊有座橋，很舊了。
　　橋頭有幾棵樹遮陽，周離便坐在樹蔭下的青石護欄上。對面的商鋪人煙稀少，想來大多數人都受不了這個時候的紫外線。
　　但有個穿著舊衣的老人坐在商鋪外面的街邊上，身邊放著壹擔青菜，陽光照在他的腳前。
　　並沒有人買他的菜。
　　他就這麽坐著，度過漫長的午後。
　　沒有手機，沒有人聊天。
　　老人面龐黝黑，皺紋滿布，瞇著眼睛盯著前方出神，當陽光逐漸上移，他便戴上草帽，於是整張臉都籠罩在帽影下。
　　說實話前面沒什麽好看的，路而已。
　　周離壹時很想知道他都在想些什麽，他年輕時候也是這副模樣、也會經常這樣嗎？
　　直到槐序的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妳在想什麽？”
　　“啊？”
　　周離楞了下，半晌後忍不住笑了下。
　　回過神來，他看見那老人拿著水壺去背後店中討了水，然後有壹對年輕夫妻走過來，蹲下在老人面前的擔子裏挑挑揀揀，選了兩袋菜。
　　老人仔細看稱算賬，收了幾塊錢。
　　周離將目光移向了別處，對槐序說：“那裏有壹家賣燒豆腐的，咱們去嘗嘗。”
　　“好啊！！”
　　有了吃的，槐序的步伐輕快起來，他走在前邊，同時扭頭打量著四周樓房，說道：“這個縣城好像比普州縣還要小壹些，都見不到高樓，人也好少。”
　　“清凈。”
　　“對，就是清凈，還很無聊！”槐序點頭，“就像古時候壹樣，盼半天都盼不到飯點！”
　　“噢……”
　　時光對這種小城確實格外寬容。
　　燒豆腐是楠哥念了好多次的，她說以後找個周末帶周離去建水吃正宗的，周離也答應了。
　　看來要先對不起楠哥了。
　　豆腐按個賣，最低消費五元，因為周離吃了飯，他又給槐序點了壹份蓋飯，就想買個十塊錢的燒豆腐來嘗嘗鮮，然後在槐序的目光下，逐漸加價到了二十。
　　蓋飯才十二呢。
　　午後人少，壹人壹妖等了十幾分鐘，蓋飯和燒豆腐壹起上來了。
　　兩樣的分量都很足，超出周離預料。
　　但看槐序充滿信心的眼神，他便也沒說什麽。夾起壹塊燒豆腐，筷子傳來的觸感很硬，豆腐則是較為圓潤的壹小坨，似乎和他從小到大吃過的豆腐都不壹樣。
　　蘸了幹碟，口感較幹，幹碟香辣。
　　感覺不錯。
　　周離又換了醬料。
　　也不知道這個地方的燒豆腐做得正不正宗，反正他覺得很好吃。
　　而對面的槐序已開始狼吞虎咽了。
　　“慢點，我們得逛到晚上。”周離給他倒了杯水。
　　“唔！”
　　槐序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吃完之後，他們又在縣城逛了逛，聽槐序說這周邊的氣息多且雜亂，不乏難聞的，用他的原話說就是春明附近聚集了很多牛鬼蛇神。
　　商場門口坐坐。
　　公園外邊坐坐。
　　奶茶店坐坐。
　　時間差不多了，再吃碗面，吃完後接到胡興打來的電話，邀請他去吃晚飯。
　　終於挨到了晚上。
　　周離回到胡為民的臥室，打過招呼後坐下，這個時候房間裏的人比白天要多些，他聽取了槐序的意見將他們禮貌的請離，然後默默等。
　　胡為民表面平靜，但神色繃得很緊。
　　周離見狀，雖然自己也挺緊張，卻還是裝作平靜，這樣能顯得自己業務能力強：“胡先生不用過於緊張，平常心對待就行。”
　　胡為民點著頭。
　　從八點等到九點，周離實在是忍不住了，摸出手機低頭玩了起來。
　　他先打開QQ，發了張照片給楠哥。
　　李呆毛：燒豆腐！
　　李呆毛：/發呆
　　周離：對的
　　李呆毛：妳竟然背著我去吃燒豆腐！
　　周離：味道挺好
　　李呆毛：妳去哪了
　　李呆毛：妳今天居然曠課了/發呆
　　李呆毛：我怎麽沒發現妳膽子居然這麽大，這才開學第壹星期，壹天的課說曠就曠，本楠哥這麽囂張都還沒曠過課！
　　周離：妳是無聊，沒有曠課的理由
　　李呆毛：那妳曠課的理由呢
　　周離：生活所迫。
　　李呆毛：剛剛點名了，就剛剛，有機化學，本楠哥給妳答的到，怎麽樣，狗壹起吧？
　　李呆毛：夠義氣
　　周離嘴角勾起了壹抹弧度。
　　……
　　胡為民在邊上表情有點復雜，幾次張嘴想說點什麽，都硬生生憋了回去，最後默默的看著這位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大師聊完QQ又發短信。
　　直到十點過。
　　背後傳來槐序的聲音：“來了！”
　　周離：我要忙了。
　　隨即他收起手機，神情微凝。
　　“怎麽了？”胡為民問。
　　“他來了。”
　　“好！”
　　胡為民頓時緊張起來。
　　按照周離和槐序的排練，此時槐序會收攏氣息，以他逆天的偽裝能力，哪怕在大妖眼中他也只會是壹只普普通通的人類，不會引起警覺。
　　當然負責溝通的還是周離，槐序最多只會扮演壹個‘打手’角色。
　　這是考慮到萬壹他們走到了動手那壹步，主要也是周離和對方的沖突，即警察和罪犯。相對來說罪犯總是不那麽容易遷怒警察的。
　　哢嗤壹聲，窗子似乎打開了壹條縫。
　　壹陣風輕輕掀開了窗簾。
　　胡為民更加緊張了。
　　而在周離眼中則有壹團‘灰煙’順著窗擠了進來，灰煙像是有實體，周離隱約見得到五官。他的目光在自己和槐序身上晃了晃，無視了他們，徑直飄向胡為民。
　　熟悉的感覺降臨，胡為民忍不住哆嗦起來。
　　“這位大人！”
　　這時周離開口了，他直直盯著半空中那道虛影，臺詞則是他和槐序對照了好幾遍的：“您的做法未免有些太不規矩了吧？”
　　那道虛影頓時壹驚，扭頭直直的盯著周離，硬是楞了好幾秒。
　　“天師？”
　　沙啞而怪異的聲音。
　　周離點頭。
　　虛影又沈默片刻，在此過程中他心裏不斷臥槽——新的時代才降臨多久，按理來說這個時候全天下的天師加起來也沒有多少，怎麽會這麽巧被自己遇上？
　　“嗬嗬，真是難得！”氣勢上不能輸，“好多年沒見過人類天師了，而且……這麽年輕！”
　　“沒想到麽？”
　　“……妳想管閑事？”
　　“講道理。”
　　“什麽道理？”
　　“妳不講規矩。”周離看見了槐序投來的眼神，於是他立馬就從容了起來，“首先，妳們之間的這種交易本身就是不合法的，但介於雙方自願原則，我就不追究了。”
　　“不合什麽法？”妖怪反問，同時面露兇相，這是壹場氣勢的爭鋒。
　　“人法，妖法。”周離不為所動。
　　“妳懂得倒多。”
　　“我自有傳承。”
　　“是麽？”
　　“但問題就在於，妳們說好自願，可最後妳違背了規則，這是其壹。其二，最後胡先生請求妳幫他救治妻子，妳不僅沒有做到，還要收取酬勞，這簡直……”
　　“他妻子心臟壞了，誰也救不活。”妖怪語氣軟了，“我也是出了力的，只是沒救活而已。”
　　“不講理。”
　　“妳想如何？”
　　“離開，從此不再找他，僅此而已。”周離很寬容，“其他的都已經過去了，我追究不了，也不願意再同您追究，這是給您的尊重。”
　　“妳壹個小天師，有多少本事？現在人類天師尚少，我就算殺了妳，誰能知道？”
　　“試試才知道。”語氣清淡。
　　“我急需人類生氣，妳別逼我！”妖怪再次試圖威脅。
　　“是您在逼我。”
　　“不行？”
　　“不行。”
　　“……”
　　那妖怪浮在半空，死死盯著周離，並逐漸向周離靠近，威勢漸漸散發了出來。
　　周離穩著不動。
　　槐序則瞥著這只妖怪，很是蔑視。
　　但就在離周離還有壹米遠時，妖怪卻陡然換了個方向，往窗外飄去：“這件事到此為止，如果妳不守諾言將之散播出去，我會來找妳的……即使妳是這個時代的首代天師，我也不怕妳。”
　　砰的壹聲，窗戶被打開又用力關上。
　　槐序扯了扯嘴角：“無能狂吠。”
　　周離回頭看了看他，然後才看向默默躺床上不吭聲的胡為民：“胡先生，此事已經了了，等過段時間妳確認沒有問題了，給我打錢就是。”
　　頓了頓，他又補充：“對了，我就此事提供終生質保，如果以後他還來，給我打電話，我們會提供免費的售後服務。”
　　胡為民睜大了眼睛。
　　我們？
　　他很快點頭，努力沈著氣：“謝謝小周師父了，我感激不盡，錢我馬上就叫胡興準備……”
　　隨後他有些語無倫次。
　　周離只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而已，胡先生不用客氣，況且這錢我也拿得很輕松。”
　　他確實拿得輕松，以至於不太踏實。
　　有點想把那妖抓回來打壹頓。
　　至於付錢的事，周離迄今為止經受了三個客戶，如果那個咽喉炎的也算的話。而每個客戶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馬上打款，對比起其他行業的工資拖欠，有時候他會覺得——
　　這行還挺好？
　　頓了頓，周離說道：“那就還請小胡先生送我回去吧。”
　　“這麽晚了，不如……”
　　“不方便再拖了。”
　　“好。”
　　於是胡為民便扯著嗓子叫門外兩人進來，之後又咳嗽了兩聲，說道：“胡興，小周師父回春明還有事情，妳送他回去吧？胡進，給小周師父封紅，雙倍！”
　　周離本想推辭，奈何胡為民堅持，他就懶得再說了。
　　隨後又客氣了壹會兒，胡為民說以後有事盡管找他，周離只請他幫自己打打廣告，並對胡為民說如果再有小事，他也很願意免費幫個忙。
　　胡興換了輛級別更高的奔馳，載著周離星夜兼程，開回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