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4章 紅蓮之死

　　“為什麽？我怎麽會變成這個可怕樣子呢？”
　　曾經的洪亭，對於柳淑仙的死，哀痛至極，悔恨交加。會死死地抱著柳淑仙的屍體，半跪著，心中哭泣哀嚎。
　　但是現在呢？
　　面對柳淑仙的死，面對柳淑仙只想在生命的最後壹刻，和愛郎最後溫存的期待，紅蓮居然轉身就走！
　　難道這個柳淑仙，不是真正的柳淑仙嗎？
　　當然是！
　　紅蓮非常清楚這壹點。
　　她還是她，還是那個柳淑仙，不管紅蓮重生多少次，她的決定和行為都不會更改。那就是為了守護自己的愛人，寧願犧牲自己，用自己的生命來抵抗成尊災劫！
　　然而……
　　柳淑仙仍舊是柳淑仙，但洪亭已經不再是洪亭了。
　　“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是什麽時候開始的變化？”紅蓮拷問自己的內心。
　　這個問題並不困難，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那是無數次的重生，無數次的嘗試，無數次柳淑仙的死亡，無數次他收獲失望！
　　他的心壹次次受傷，壹次次流血，還未結成血痂，又被洪亭自己主動撕裂。
　　他受傷的次數太多了，他疼痛的次數太多了，他悔恨的次數太多了。
　　太多太多，終於讓他漸漸習慣，終於讓他……漸漸麻木。
　　於是，他開始精於算計。
　　於是，他開始冷靜分析。
　　他利用手頭上每壹份資源，竭盡所能地壯大自己，武裝自己。他嘗試不同的方向，找尋到最有可能的強大途徑，使得自己在渡劫時護住柳淑仙的性命。
　　當他開始冷靜，面對柳淑仙的死開始冷靜，哪怕只是最初強迫自己冷靜，他就已經變了。
　　然後，逐漸的，壹步步的，他終於變成了壹副陌生的模樣。
　　這個模樣，讓他猛地發覺，驚悚。
　　然後，無能為力！
　　這壹幕，給鳳九歌帶來極其深刻的印象——
　　紅蓮站在原地，他低頭垂手，年輕背影顯得佝僂，仿佛行將就木的老人。
　　他默默無聲，兩行淚跡從臉頰滑落。
　　無聲哭泣。
　　在紅蓮身後，是彌留之際的柳淑仙，仍舊在呼喚著他，期望著他轉過身來，讓自己在生命的最後壹刻，能夠再看壹眼自己愛郎的樣子。
　　但紅蓮始終沒有轉身看她壹眼。
　　紅蓮已經不再愛她了。
　　試問，如果壹個人是他心中所愛，愛人臨死，他會冷漠地轉身而去嗎？
　　當然不會！
　　就算他的目的是重生，是再去嘗試拯救柳淑仙，但那只是壹種強烈的慣性而已。
　　他的出發點，已經不再是愛了。
　　真的很可笑。
　　明明是想因愛而去拯救，但是走著走著，紅蓮失去了愛。
　　柳淑仙不管死了多少次，都沒有背叛他，都選擇為他犧牲。
　　但紅蓮自己變了。
　　他背叛了曾經的自己，背叛了柳淑仙。
　　他想要重生來改變事實，但沒想到反而是重生這個事實，改變了他。
　　那麽接下來，他該做什麽呢？
　　既然他對柳淑仙不愛了，那他為什麽要重生去不斷地嘗試呢？
　　當然，他還有遺憾，他對自己的父母壹直都愛。
　　但是紅蓮他敢去嘗試嗎？
　　他幾乎都已經知道結果。那就是壹次次目睹父母死狀後，他習慣，他麻木，然後他會坦然接受這個宿命的結果。
　　紅蓮他不敢！
　　那麽，是接受這樣的結果？重生之後，裝作壹切都不知道，按照宿命的軌跡成為尊者，然後成為所有人期待的樣子，讓師父滿意的天庭仙尊？
　　紅蓮他也不想！
　　他的心中還有愛，對父母的愛，對師父的愛。因為有愛，所以有遺憾。
　　他的心中還有恨，是對宿命的恨，是因為不再愛柳淑仙，還有恨自己。心中的許多情緒，紅蓮其實自己也搞不清楚。
　　紅蓮深深地拷問自己，審視自己的內心。
　　他仍舊是想毀滅宿命蠱。
　　只是他的出發點，已然不同。
　　他開始鉆研，越來越發現《人祖傳》中隱藏的奧妙。當他體悟到愛情蠱這個關鍵，他便利用愛情蠱成功地拯救了柳淑仙的性命！
　　當然，代價是紅蓮雖然渡劫成功，但卻沒有成為尊者。
　　鳳九歌身為旁觀者，卻是心知肚明：這絕對是壹個重大的突破！
　　成尊災劫是不可人為掌控的。
　　不管紅蓮如何拖延，他都必須渡劫。
　　利用愛情蠱，他終於改變了過去的事實！那就是柳淑仙的死，現在的柳淑仙終於存活了下來。
　　當然，後遺癥是紅蓮沒有成尊。這也是事實。
　　兩個事實都改變了！
　　“淑仙、淑仙，妳還活著！妳終於活下來了！”成功了的紅蓮，興奮異常，抱著柳淑仙。
　　柳淑仙的情緒卻很低落：“這是怎麽回事？洪亭，妳竟未成尊？！”
　　紅蓮哈哈大笑：“那是因為我利用了愛情蠱啊。妳知不知道，我為了救妳重生了多少次？妳本來是應當在災劫中死去的。但是通過我的不斷嘗試，不斷鉆研《人祖傳》開創的人道手段……”
　　紅蓮興奮至極，不斷說出自己經歷過的苦難，從中花費的心血，每壹次的猜想和驗證都充斥挫折和磨難。
　　“但是終於成功了，我終於成功了！”紅蓮振臂歡呼，“雖然只是小小的改變，但這卻是壹個正確的方向。總有壹天，我會徹底成功的！”
　　啪。
　　壹聲脆響，柳淑仙扇了紅蓮壹個巴掌。
　　紅蓮瞬間頓住，歡呼聲戛然而止，瞪視柳淑仙。
　　柳淑仙滿眼含淚：“洪亭，妳真的是妳嗎？妳居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想要重生改變過去？！妳違背了宿命，難怪災劫之後，妳未成尊！而妳做這壹切，只是為了讓我活下來？”
　　“那些協助妳渡劫，因妳犧牲的其他天庭蠱仙呢？妳說妳是為了做這壹切，那妳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我柳淑仙啊，之所以出生，擁有十絕體，和妳相遇，都是宿命的安排。為妳抵擋災劫的那壹刻，我忽然明白，我此生最大的意義就是保護妳，替妳擋災，助妳登臨仙尊之位！”
　　“但是妳卻這樣做！為了我舍棄妳最珍貴的成尊之機！”
　　“妳無法成尊，天庭怎麽辦？天下怎麽辦？人族怎麽辦？”
　　“妳忘記了妳師父的教誨，妳辜負了妳死去的父母的期盼！我真的痛心，萬分痛心！”
　　“我寧願犧牲我自己啊！”
　　“妳我之愛，不過是小愛。而大愛是為整個人族，為蒼生天地！”
　　“洪亭，妳太令我失望了。”
　　柳淑仙痛哭流涕。
　　紅蓮呆呆地望著柳淑仙，好壹會兒，他輕輕地吐出壹口濁氣。
　　“原來是這樣麽。”紅蓮的神色壹片平靜，目光也變得幽深起來。
　　柳淑仙抓住他的雙臂：“快想想辦法，妳壹定有辦法的吧？讓壹切都重歸宿命的軌跡，哪怕讓我犧牲。我們之間的愛，怎麽能和天地大愛，能和天庭的偉業相比較呢？”
　　“呃！”柳淑仙忽然身軀壹頓，她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心口。
　　紅蓮的手直插入心，這是致命壹擊！
　　柳淑仙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愛郎。
　　“或許殺了妳，能夠令壹切重回正軌。”紅蓮凝視柳淑仙的雙眼，淡淡地道。
　　柳淑仙頓時流露出幸福的微笑：“洪亭，我沒有看錯妳。請妳壹定要……成為尊者。”
　　下壹刻，她再壹次死了。
　　和紅蓮經歷的，無數次的死亡並沒有什麽不同，柳淑仙又死了。
　　但和紅蓮經歷的無數次的她的死亡，又有截然不同的壹點。
　　柳淑仙真的死了！
　　她在紅蓮的心中，徹底的死去！
　　從此，再沒有活過來。
　　紅蓮望著她倒下的屍軀，心中壹片平靜，甚至連壹絲波瀾都未生出。
　　他曾經深愛的女人，曾經願意為她付出壹切，壹次次重生，不斷努力，從未放棄過希望的女人。
　　現在，他把她殺死。
　　親手殺死！
　　紅蓮心中沒有壹絲悔恨，反而有壹絲明悟。
　　造成這壹切的悲劇的根源，在於天庭，在於宿命蠱。
　　這壹刻，他毀滅宿命蠱的決心，從未有過的堅定！
　　鳳九歌眼前的畫面壹轉。
　　天庭。
　　大戰已經結束，周圍壹片廢墟。
　　殘破的監天塔頂，龍公和紅蓮相對而立。
　　龍公明顯歷經了壹場大戰，渾身浴血，傷痕累累。
　　他看著紅蓮，發生壹聲深深的嘆息：“洪亭啊，壹步錯步步錯，沒想到妳已經錯到如此地步。妳想要摧毀宿命蠱？那就請動手吧。”
　　說著，龍公竟主動讓開了路！
　　紅蓮微微壹愕，旋即走到宿命蠱的面前。絕大多數的蠱蟲本身都是非常脆弱的，然而不論他如何用力，宿命蠱仿佛世間最堅固的東西，紅蓮就是捏碎不了。
　　“不管妳用什麽辦法，妳都無法摧毀宿命蠱的。洪亭啊，不僅是妳，就算是無極魔尊、狂蠻魔尊，當年也來到這裏，動用種種方法都對宿命蠱無可奈何。”
　　“這個世間，真正能摧毀宿命蠱的唯有完整的天外之魔！然而天外之魔壹旦來到我們的世界，卻都不是完整的。所以，這個世間並無人可以摧毀宿命蠱。”
　　龍公說到這裏，流露出濃重的疲憊之色：“洪亭，回來吧，浪子回頭尤未晚！妳雖然造成如此多的罪孽和錯誤，但我願意，天庭也願意給妳贖罪，給妳重新開始的機會！”
　　到了這壹步，龍公仍舊苦口婆心，不願意放棄紅蓮。
　　紅蓮沈默良久，轉身面向龍公，微微壹笑：“師父啊，既然兩大魔尊都摧毀不了宿命蠱，那為何妳壹開始，不把宿命蠱直接放到我面前，讓我嘗試壹番，好讓我死心呢？”
　　龍公啞然。
　　紅蓮再笑：“所以說，妳也害怕不是嗎？妳害怕我找到壹種新的方法，能夠摧毀宿命蠱。”
　　龍公苦笑：“這是當然。時代在不斷地變化，蠱修的流派層出不窮。舊時的結論，放到現在很多都會不合時宜。即便是我，也無法確切保證會不會有新的法子，能夠摧毀宿命蠱。但到了此時，我既然不能阻止妳，那就只有冒險壹試了。結果妳也看到了，不是嗎？”
　　紅蓮沈思道：“宿命蠱給世間萬物都安排好了生命的軌跡，妳我皆在其中，哪怕壹塊山石，壹朵浪花也囊括在內。但師父，妳有沒有想過壹點呢？”
　　“人不是山石，也不是浪花，人是有思想的。壹個人如果不滿意宿命蠱對其安排的人生，那這個人該怎麽辦呢？”
　　龍公凝視紅蓮：“妳也讀過《人祖傳》，人祖遭遇宿命蠱，要掙脫它的束縛，追逐自由蠱。他怎麽樣了？他沒有把握住自由，他失去了自由，他瘋了，胡思亂想！”
　　“這便是下場，是警示！壹個人要去接受他的命，要去承擔，要肩負起宿命交給他的責任，去做他應該去做的事情！！”
　　紅蓮哈哈大笑：“我知道了，多謝師父的教誨。”
　　龍公見他神情反常，頓感不妙。
　　下壹刻，龍公的臉上就浮現出極度驚恐之色。
　　他駭然發現，紅蓮五指發力，手中的宿命蠱竟發出哢嚓的輕微聲響，身體表面浮現出道道裂紋。
　　“紅蓮！！”龍公暴怒，猛地出手。
　　他拼命了！
　　紅蓮不閃不避，被龍公擊中。
　　這是致命的傷勢！
　　“妳？！”龍公震驚，他忽然間明白，紅蓮是故意激怒他，讓他出手殺死自己。
　　生命最後的的時刻，紅蓮仍舊對龍公微笑：“師父，我壹直敬愛妳，即便是重生無數次，我對妳的這份崇敬也未有絲毫減退。”
　　“但是我需要妳明白壹點。妳看看我吧。”
　　“宿命對我這樣的人，是如此優待，給我安排了壹個如此崇高的身份和成就。但是我卻不感到開心，想要反抗。那麽試問天下，比我更慘比我更糟糕的那些人，對於宿命會有什麽想法呢？”
　　“人不是山石，也不是浪花，人是有思想的。往往胡思亂想，才最是可怕，最有力量！”
　　說到這裏，紅蓮將手中的宿命蠱遞給龍公。
　　“我只能做到這壹步啦。”
　　“利用愛情蠱，可以損壞宿命。呵呵呵，師父，妳是不是很驚訝？”
　　“可惜，我終究不是天外之魔。”
　　“但我拼盡全力去安排，做了我所能做到的壹切。我把希望留給未來！除此之外，我余下的生命也沒有什麽值得期待的了，幹脆就這樣死了罷。”
　　“但是我相信，總有壹天，在未來的某壹天，宿命蠱會被摧毀的！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
　　“我更相信，將來不再如我壹個人單槍匹馬，而會是壹群人來試圖摧毀宿命。”
　　“師父妳阻止不了，天庭也阻止不了，因為妳們無法阻止人們去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