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過是些許風霜罷了

　　廳堂中，燈火明亮。
　　圓形的飯桌上，酒已冷，菜已涼。
　　紅艷艷的燭火跳動著，將舅父舅母的影子照在墻壁上。
　　兩人的影子連成壹片，隨著燭光，陰沈地晃動著。
　　在他們的面前，跪著沈嬤嬤。
　　舅父打破沈寂：“不想這方源，真的是死心踏地地要和我作對啊。唉，原本是想好言相勸，想穩住他，讓他先住在家中，再找理由將他逐出家門。沒想到那小崽子居然不上當！他是鐵了心，居然壹口拒絕我的邀請，壹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連我這個門檻都不跨進壹步！”
　　舅母咬牙，神色有些驚慌失措：“這個養不熟的小狼崽子，如今已經十六歲了。要是他有要求家產，我們不能不給啊。當年我們得到的家產，筆筆都在內務堂都明確登記著，也不能賴賬。這可怎麽辦？！”
　　“妳先下去罷。”舅父揮退沈嬤嬤後，冷笑起來，“妳也不要著急。這壹年來，我早就在思索謀劃了。首先要分家，就必須得有壹轉中階的修為。這點方源早已經達到了，並且已經是巔峰修為，甚至還奪得了年末第壹，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嘿嘿……”
　　“但是，想要成功分得家產，絕非如此容易！壹轉中階的修為，不過只是壹個前提條件罷了。要分到家產，方源還要申請，內務堂審批下來，就會發布任務，考察他方源有無資格。這也是家族為了防止胡亂分割了家產，導致內耗過重，家族實力減弱的政策。”
　　舅母恍然大悟：“這麽說來，方源要完成這個任務，才能得到他雙親的遺產。”
　　“不錯。”舅父陰笑道，“但是內務堂的任務，都是針對小組發布的。這個家產任務，也不例外。方源要完成它，就必須依靠小組的力量，單單靠他自己是不行的。家族如此做，也是千方百計地整合小組，促使組員們團結在壹起，提高凝聚力。”
　　舅母哈哈大笑：“老爺，您真是太英明了。讓角三將方源收入組內，這樣壹來，方源要完成家產任務，就得需要他們的力量。但是角三是我們的人，方源壹個人根本就完成不了這個任務的。”
　　舅父眼中閃過壹抹得意的光，道：“哼，就算是招不到他進組，我也有其他法子對付他。別說完成任務了，就算是他想申請分家，接到這個家產任務，也未必有可能！”
　　夜幕降臨，雪停了下來。
　　方源走在街道上，沿途的竹樓都覆蓋了壹層白色霜雪。
　　腳踩在雪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清冷的空氣呼吸入體，讓方源的腦海清醒無比。
　　在拒絕了沈嬤嬤後，方源不顧角三等人的挽留，辭別了眾人，獨自行動。
　　“原來如此。”他邊走邊思索著，“舅父舅母是想卡著我，拖延我，讓我喪失奪回遺產的機會。”
　　“過了年後，我就是十六歲，有資格分家。雙親已死，弟弟已經重新認了新父母，只要成功，遺產就都是我的。但是要拿回這遺產，這過程得分兩步，每壹步都大有關隘。”
　　“第壹步，是在本身沒有任務的前提下，到內務堂進行申請。第二步，是完成內務堂發布下來的家產任務，這樣才有資格獲得家產。”
　　“角三和舅父舅母都是壹丘之貉，且不說第二步，單就第壹步他就要卡住我。”
　　家族規定，蠱師只能壹次完成壹件任務。這是防止蠱師濫接任務，造成家族內部的惡性競爭。
　　角三連續接收任務，剛剛完成了采集腐泥凍土的任務後，就立即接了壹個捕捉野鹿的新任務。
　　家族的任務都是針對整個小組發布的，也就是說，按照族中規定，方源必須完成了這個捕捉野鹿的任務之後，才有權申請分家。
　　“但到了那時，相信角三壹定會再接任務吧。他身為組長，在交接任務上，總會比我快壹步。我差壹步，才能申請到家產任務，但是他就是卡在我的前面。”想到這裏，方源眼中清冽的目光壹閃。
　　這些陰謀詭計，真是煩人，像是壹個無形的繩索栓住方源前進的腳步。
　　不過方源並不後悔進入這組。
　　當時演武場的局面，讓他陷入兩難之中。角三的邀請，反倒為方源解圍。
　　若不進這組，相信舅父舅母定有其他手段，防不勝防。如今身在組中，反而看清了他們的布局，就可從容反擊。
　　“要解決這個麻煩，也不是沒有辦法。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將角三直接鏟除，將舅父舅母直接暗殺，家產方面就沒人和我爭了。不過這個辦法，風險太大。他們都是二轉蠱師，我壹轉的修為還是有些低。而且就算是殺了他們，也無法善後。除非有壹個絕好的機會，可以趁勢而為……但是這種機會，往往可遇而不可求啊。”
　　方源可以殺死家奴高碗，可以處死王老漢壹家。那是因為他們都是凡人，奴仆，性命卑賤如草，殺死他們就相當於殺死壹條狗，折斷壹根草，無所謂。
　　但是要暗殺蠱師，那麻煩就大了。
　　蠱師都是姓古月，都是族人。不管死了哪個，都會引來家族刑堂的徹查。方源評估了壹下自己的實力，現在殺人風險太大，說不定就被反殺。就算是殺掉了，刑堂的調查將是個更大的麻煩。自己今後行動受到監視不說，甚至還可能被調查出花酒行者的遺藏。
　　“為了鏟除壹個小麻煩，而引來壹個麻煩百倍的大麻煩，這實非智者所為。嗯？到了。”方源口中輕聲自語，停在壹棟破舊的竹樓前。
　　這棟竹樓已經破爛不堪，就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在寒冷的冬風中彎著腰，茍延殘喘。
　　看著這棟竹樓，方源的臉色不由地浮現出壹絲追憶之色。
　　這就是他前世租的房子。
　　前世他被舅父舅母逐出家門時，手頭的元石不足十五塊。在睡了幾天的大街之後，他找到了這裏。
　　這裏的房間太破舊了，因此租金比其他地方，要低得多。而且其他地方都是按月結算，按季度結算，惟獨這裏是按天數結算。
　　“我不知道其他的地方，是否有舅父舅母的布置。但前世的記憶告訴我，至少這裏沒有。”方源扣響了門扉。
　　半個小時，他定了租房協議，被房東帶到二樓的壹間房裏。
　　老舊的地板，踩在腳下，發出令人擔憂的聲音。
　　房間中設施簡單，只有壹張床，壹張棉被。棉被上打了許多補丁，仍舊還有破洞，露出裏面泛黃的棉絮。
　　床頭有壹盞油燈，房東點亮之後，就離開了。
　　方源並沒有睡下，而是盤坐在床榻上，開始修行。
　　空竅中元海潮起潮落，波濤生滅。每壹滴元水都是墨綠。
　　空竅四壁都是堅固的白色晶膜，半透明狀。
　　正是壹轉巔峰的景象。
　　忽然間，青銅元海開始掀起巨大的波瀾。就好像是壹頭頭野獸，陡然間狂暴了，向著四周的竅壁發起自殺式的沖擊。
　　轟轟轟……
　　巨浪掀起，狠狠地沖撞在竅壁上，飛濺的浪花碎成點點綠色的晶瑩，然後徹底消散。
　　短短片刻功夫，四成四的真元海面迅速降低，大量的真元劇烈消耗。
　　厚實堅固的晶膜上，也出現了壹道道裂紋。
　　但僅僅是裂紋，這還遠遠不夠。
　　方源要突破壹轉巔峰，晉升到二轉，就必須將這晶膜徹底沖垮，破而後立！
　　墨綠真元不斷沖擊晶膜，晶膜上的裂紋也越來越多，漸漸地連成了壹整片。有的地方，裂紋加深，形成了更加明顯的裂痕。
　　但是隨著元海徹底消耗，沒有真元繼續沖擊之後，晶膜上的這些裂痕開始愈合，裂紋開始消失。
　　方源並不意外，收回心神，睜開雙眼。
　　油燈已經滅了，本來燈油就不多。
　　房間中壹片黑暗，只有窗戶那邊的縫隙，透進來壹些微弱的雪光。
　　房間裏沒有火爐，並不溫暖。方源盤坐在床上，久未活動，已經感到了身上的寒意在漸漸加重。
　　他的黑眸與黑暗融為壹體。
　　“其實要突破角三的封鎖，還有壹個比殺人更簡單更安全的方法。那就是晉升二轉！壹轉蠱師沒有放棄任務的權利，二轉蠱師卻每年都有壹次。若我晉升二轉，直接放棄身上的任務，就可以申請分家。”
　　“但是突破二轉，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想到這裏，方源幽幽壹嘆。從床上下來，在狹小的房間內慢慢踱步。
　　從初階晉升中階，從中階晉升高階，這是晉升小境界。從壹轉巔峰晉升二轉初階，這是突破大境界。兩者之間，難度不可同日而語。
　　簡單來講，要沖破晶膜，就得需要爆發力，在短時間內形成足夠強的沖擊力量，將晶膜沖碎。
　　但是方源只有丙等資質，元海中的真元只有四成四的量。若是爆發全力，沖擊晶膜，不到片刻之後，真元就消耗殆盡了。
　　就像剛剛那樣，真元消耗光之後，再沒有余力繼續沖擊。而晶膜具有自我恢復的能力，過不了多久，就能痊愈。方源之前做的努力，就成了無用功。
　　“要沖破晶膜，達到二轉，不算特殊情況，壹般至少需要五成五的墨綠真元。而我資質有限，最多只有四成四。所以人們常說，資質是蠱師修行第二重點！”
　　想到這裏，方源慢慢地停下腳步。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窗邊，於是信手推開了窗戶。
　　隔牖風驚竹，開窗雪滿山。
　　月光下，雪如白玉，鋪得眼前世界如水晶宮殿，纖塵不染。
　　雪光映照在方源年輕的臉上，他面色沈靜，雙眉舒展，壹對眸子好似月下幽泉。
　　寒風撲面而來，少年忽的壹笑：“不過是些許風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