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竹林東，現蛇蠱

　　我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見小屁股跑到竹林子裏，怕會有什麽閃失，於是也都跟了進去。
　　林子裏有四個人，兩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壹個坐著壹個站著，有個背著竹簍子的老人家，還有壹個正直芳齡的大姑娘。三人正圍著那個跌坐在地上哭泣小男孩說著什麽，小屁股悶著頭就跑到那小男孩旁邊，大聲叫嚷道：“高昂，高昂，妳怎麽了？小虎，怎麽回事？”
　　那個站著的男孩兒小虎也哇哇大哭起來，說梅梅姐，高昂哥被壹條碧油碧油的小蛇給咬了——那小蛇就是從那裏躥出來的，然後壹口釘在了高昂的大腿上面，不放松，我嚇壞了，從路邊叫來孟爺爺和燕子姐的時候，高昂他已經變成這樣子了，怎麽辦啊？
　　我們走到近前來，只見那個坐在竹葉上的小孩子滿臉青紫，也不說話，眼睛直楞楞的，瞳孔擴散，往下漂移。那個孟爺爺和燕子顯然也是剛剛趕到這裏，他們用本地話商量了壹下，準備把孩子給送到村裏去。他們開始準備擡起那個叫做高昂的小孩時，我心中壹動，伸手過去阻攔，說且慢。
　　大家齊刷刷地看著我，問怎麽了？
　　我蹲下身來，卷起小孩的褲腳，只見這隔著兩層秋褲的肌膚上面，並沒有見到明顯的咬痕，按在小虎給我指的位置上，輕輕壹觸碰，如同呆子壹般的高昂便開始哇哇大叫，鼻涕口水壹齊流了下來。我神情凝重地站了起來，那個被小孩喚作孟爺爺的老漢湊過頭來問：“後生仔，妳懂醫？”
　　我說懂壹點，妳們這村子，有沒有人平日裏深居簡出，也不和人交往，獨門獨戶地住著，去家裏面壹瞧，房梁屋頂、犄角旮旯裏都很幹凈？
　　孟老漢緊了壹緊肩上的背簍，盯著我瞧了壹會兒，說後生仔，妳是想問我們這裏，有誰養蠱麽？
　　我壹楞，這老漢倒是個明白人，壹點也不糊塗，於是便也隱瞞，點了點頭，說是的。據我觀察，這小孩子腿無明傷，形如蟲蜇而無形，內有陰氣蝕動，遍身遊走，應該是被誰家放養的蛇蠱給咬了。而且，這蛇蠱已成氣候，此時他不可由旁人來搬動，若讓蠱毒順著氣血上湧，數日之後蠱化為形，或為蛇、或為肉鱉，在身內各處亂咬，若無解，活不過七日。
　　孟老漢朝我抱拳鞠躬，說小哥倒有壹雙厲害的眼招子，不錯，巴東漢朝立郡，本村便壹直有此術流傳，乃荊巫壹脈，不過至如今，弄此事的人已經少之又少了，許多人並不知曉，便是我這壹輩的，要是沒有個淵源，也是不曉得的。這件事情太大了，要跟村中老人商量才是。
　　我點點頭，此村以前應該是巫風很盛的地方，不然也不可能出得萬三爺這麽壹位奇人。
　　孟老漢托旁邊的燕子姑娘回村子裏去告知萬家老太爺，請他老人家來作統籌，又叫了小虎回去通報高昂的父母，使得他們知曉。兩人應聲而去，而他則跟我們攀談起來。我們這才知曉萬家老太爺，即是萬三爺的大哥，也是這村中旺族萬家的話事人，而他，則是萬家的女婿，故而知曉壹些內中的詳情。
　　在得知了我們的來意後，孟老漢跟我們說萬三爺跟著萬家老大進山了，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呢。
　　將高昂的身體放平，頭擡高壹些，由小屁股幫忙照看，而孟老漢則握著壹桿旱煙槍，跟我們說起緣由來。原來，這村子後山前行十裏地，有壹道溝子，名曰黑竹溝，山勢雄奇，林深草密，是個了不得地去處，平時很少有人涉足，本地人把它的進口稱為鬼門關，連獵人都不敢進入，如進入則必死無疑。
　　為什麽會這麽說呢？
　　孟老漢說在解放初期，胡宗南殘部有半個連30多人，進入而不見蹤影；解放軍三個偵察兵從清太坪方向進入黑竹溝，僅排長壹人生還；而1995年解放軍某測繪部隊在黑竹溝箭桿山派出二名戰士購糧，途經黑竹溝失蹤，後來只發現二人的武器；1976年恩施森堪壹大隊三名隊員失蹤於黑竹溝，發動全縣人民尋找，三個月後只發現三具無肉骨架……
　　諸如此類的傳說，在本地還有好多，是故這附近的人都不敢靠近那裏，把黑竹溝稱之為神農架的百慕大，死亡之谷。
　　就是這麽壹個兇險地方，村人別說進去了，就連談起來都色變。
　　然而萬朝安那牛犢子，偏偏不信這個邪，昨個兒說是攆山羊進去了，急得他老娘直跳腳，他老爹在城裏頭幫國家辦事，壹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麽主意，摸黑求了他大伯，然後央求到了萬三爺那裏，兩人早晨九點多進的山……
　　這關系有些復雜，我聽了大半天，才捋清楚：萬三爺的大哥萬老爺子有兩個兒子，小兒子便是萬三爺的徒弟，也就是出事的萬朝安父親，而大兒子則是清早來找萬三爺的那個“大伯”。
　　兩人進山找尋萬朝安，至今未歸。
　　我這才明白，這真的是事趕事，到頭來我們竟然又撲了壹個空。
　　當孟老爹提到了黑竹溝的時候，我發現趙中華臉色有些凝重，待孟老爹說完事情緣由，我便問他怎麽了？趙中華跟我們說，他曾聽自家師父說過黑竹溝的事情，那裏古時候發生過壹場戰爭，死了無數人，不過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後來幾百上千年過去，後人雖然不知曉，但是卻開始變成了兇地。
　　有人曾經在那裏刨出骨頭來，白骨相疊，壹堆壹堆的，戾氣凝重，聽到這話，我們的心思都開始沈重起來：雖說我跟萬三爺素不相識，但是聽聞了他的事跡，多少都是敬服的；而且要萬壹他老人家回不來了，那我們這壹趟可就算是白跑了。沒等壹會兒，村口跑來了壹群人，最前面的是壹個衣服樸素的中年婦人，口中大聲痛哭著嚷叫我兒、我兒，便直奔過來。
　　這婦人是高昂的母親，沖過來就想把地上的孩子給抱起來，我們紛紛阻止，嚴明利弊。
　　她聽聞之後，壹屁股坐在地上，兩手拍地，放聲地大哭道：“我家娃怎麽就這樣了咧，這是咋地了？他可是俺們老高家三代單傳，要死了，我和我家男人可怎麽活啊？”我看到旁邊走過來壹個留著壹縷山羊胡須的幹瘦老頭，鶴發童顏，他拄著壹根降龍木拐棍，輕輕地碰了壹下地上哭泣的婦人，不滿地說了壹句：“別哭了……”
　　那婦人便如同被捏住了嗓子眼，不再發出聲音。
　　小屁股看到這老人，立刻開心地大喊，說老太、老太……
　　我這才明白，此人便是萬三爺的大哥萬老爺子。小屁股是小孩子，講不清楚，旁邊的孟老爹迎上來，把概況壹壹說清，當他說到我壹眼就能看出這癥狀為蛇蠱，並且不讓人動彈小孩之時，老爺子定睛看了我壹會兒，然後拱手為禮，說代地上這婦人多謝我了。
　　我擺手，說舉手之勞，無妨。
　　趙中華走上前來，與萬老爺子見禮。他是萬三爺的徒弟，這萬老爺子自然就是他的師伯。
　　萬老爺子不曾見過趙中華，但是卻知道自家三弟有這麽壹個徒弟，對上了號，便寒暄幾句，都感覺親切了幾分。說完話敘完舊，萬老爺子轉過頭來，看著地上躺著的這個小孩子。他對巫蠱之事壹概不知，但是對這十裏八鄉的事情卻了然於胸，也不檢查了，直接回頭問壹個面相黝黑的中年人，說村西頭的王麻子，可曾在家？
　　那中年人想了想，說應該是在的，昨日王麻子他老娘還在村頭大槐樹下跟人嘮嗑，說他這兒子自打工回來後，整日在家窩著，也不做事，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怎麽，會是那家夥？
　　萬老爺子眉毛壹豎，說村裏面這些人裏，個個都聽我老頭子招呼，鄉裏鄉親的，若真出了這等事，自然也會出來解決的。可是就這家夥，整日裏不學好，就想著如何壹夜暴富，掙大錢，偷偷養蠱也是正常的事情。找到他，自然知曉了。
　　講到這裏，壹直躺在泥地上的高昂突然直楞楞地坐直起身子來，然後看著我們。
　　高昂他娘自然開心得要死，沖過來摟住自家的孩兒，嚎啕大哭，說孩子妳可算是醒了。哭完壹陣，這熊孩子竟然能夠走動了，旁邊的漢子皆說唉，可真的是虛驚壹場啊。
　　高昂他母親便要背著自家娃娃往家裏返回，我又伸手攔住了她。
　　高昂他娘奇怪，問為什麽攔她？
　　我說妳孩子中蠱了，莫看現在活蹦亂跳沒事了，到了深夜子時，那蠱毒就化作蛇蟲鼠蟻，全身亂竄，疼痛萬分。若不能解，不出七日即亡，妳還敢走麽？她有些懷疑地看了看旁邊的萬老爺子，老爺子頷首說是，這陸小哥的話，說得不假，我們還是前往王麻子家去。
　　我不知道我的金蠶蠱是否可以吸收此蠱毒，但即使真能吸，也要等追到兇手再說，於是便跟著眾人，沿著村道往村西頭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