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予取予求

　　阿特博尔德的话语传出，让交谈的声音稍稍一顿。
　　随后马乔里犹豫了下开口道：
　　“导师，听说学派要减少学徒的补贴了，是吗？”
　　“要减少补贴？！”一旁的内厄姆惊愕道。
　　“是的。”阿特博尔德说道，接着又轻声补充，
　　“不过不是所有的学徒都会减少补贴，只有部分导师的学徒会减少补贴……嗯，不幸的是，我确实是其中之一。”
　　阿特博尔德的声音平静，一如既往的缓慢。
　　可其中却也夹杂着一丝别样的情绪，似感叹，似自嘲。
　　厅中沉默了片刻，激昂欢快的小提琴声忽然响起。
　　本来已经停止拉琴，在一旁吃着东西的莉莉安，此刻又重新将小提琴架到肩上，继续演奏。
　　随着音乐声的响起，科林莫名感觉精神一振。
　　这个世界的精灵都是天生的艺术家……莉莉安身为半精灵，看来丝毫不逊色。
　　这乐曲，恐怕也不只是普通的乐曲……科林暗自感受。
　　一曲结束，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众人又开始交谈，只是默契地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
　　“最近南方海岛，据说形势不太好。”内厄姆开口道。
　　他的脸上有一丝浓重的忧色。
　　“是啊，据说从里南卡岛往南，十个岛有九个都已经沦陷，落入神明手中。”马乔里补充道。
　　“这么严重？”科林问道，加入了聊天。
　　“哪有，只不过是一些偏远海岛罢了。”范妮插嘴道，
　　“这段时间各大陆，尤其是我们斯亚大陆，一直有源源不断的巫师前往防线，何须担心。”
　　“也是，最近学派中见到的巫师，似乎都要少了一些……恐怕就是因为许多都去里南卡那边搏一搏了。”
　　内厄姆说道，他的脸上有些艳羡，忍不住补充道，
　　“这次学派的奖励规则，实在太具有吸引力，可惜……”
　　可惜，别的派系都由导师带领着前往……即使是作为学徒最终分得的好处不多，但也怎么也比在学校好。
　　而他们，却只能待在大陆，眼巴巴的望着那些别派系的巫师收获的盆满钵满。
　　神明身上，即使是一根头发，对于巫师学徒来说，也是大有价值。
　　无论是换取魔石也好，自己用作研究也好，都非常不错……
　　马乔里开口推测道，打断了内厄姆的思绪。
　　“恐怕这也是学派削减其它学徒补贴的原因……”
　　“或许是……”范妮低声附和道。
　　内厄姆沉默不语，目光闪烁。
　　话题又陷入沉默。
　　“对了，科林。”马乔里忽然问道，“你冥想法改换的如何了？”
　　“改换冥想法如何……？”内厄姆有些惊讶。
　　通常来说，像锡圣学派治下附属学派，他们的冥想法经过设计，普遍能兼容学徒期的锡圣冥想法。
　　就像锅能容纳下碗，虽然这样的比喻不够准确，但学徒期的锡圣冥想法也能容纳下经过设计改变的附属学派冥想法。
　　所以由附属学派转修而来的学徒，一般不会有改修上的困扰，马乔里这样问……
　　“这两天刚成功改修。”科林向马乔里回答道。
　　“科林学弟难道不是我们附属的学派晋升过来的么？”内厄姆开口问道，“……是来自城中的哪个学派，还是哪个家族？”
　　“我只是一个流浪巫师。”科林摇头，“我来自南方远海的一座小岛。”
　　关于来自哪里，在加入学派的时候就已经登记过，他还以为内厄姆这些人都知道。
　　“小岛……”内厄姆微不可查的喃喃，心里恍然，
　　‘难怪会选择阿特博尔德当导师……恐怕是没有多余的魔石打点，或者得罪了什么人吧。’
　　“才刚刚改换完冥想法？”马乔里惊讶道，似乎是觉得察觉到自己的话语不太妥当，
　　咳嗽了两声，又连忙又补充道，“有些慢，但继续加油，早日恢复魔力水平！”
　　“谢谢，马乔里学长。”科林感谢道。
　　“加油。”范妮也鼓励道。
　　“谢谢。”
　　而内厄姆却只是瞥了他一眼。
　　科林也没在意，而是转身迈步来到餐桌旁边一直沉默着吃东西的莉莉安身边，开口说道。
　　“莉莉安学姐，我闭关修炼……”
　　“你们在聊什么？”
　　不知为何，内厄姆却忽的迈步过来打断了对话。
　　问完这句，他也不等科林二人的回答，继续问道：
　　“莉莉安学姐，你这周末有空吗？我换了一个厨艺精湛的厨娘……”
　　“抱歉，内厄姆。”莉莉安放下手里的刀叉淡淡道。
　　“……”内厄姆顿了下，笑着道，“好的，学姐。”
　　莉莉安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向科林：“找我有什么事么？”
　　科林看了眼内厄姆，犹豫了下还是继续说道：“莉莉安学姐，我已经结束了闭关修炼，接下来便会逐渐开始偿还借你的魔石。”
　　在这三个月里，莉莉安从未催过他一次还款，都像是忘了这件事。
　　但不管怎样，不管莉莉安如何想。
　　按照他的想法，现在已经结束了闭关，那就是时候该偿还魔石了。
　　“嗯。”莉莉安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好的。”科林点了点头，端着餐盘，朝旁边走去。
　　就这样，众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在这样的聊天谈话之中，他了解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信息。
　　比如最近世界的局势，学派中的趣闻。
　　不过，莉莉安却总是沉默的，基本不会参与聊天。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阿特博尔德便宣布聚会结束。
　　啪嗒。
　　科林掏出怀表打开看了一眼。
　　现在才刚好上午十点半……他从家里出门的时候大约是九点，那时候聚会恐怕已经开始。
　　这么早的时间聚会，餐桌上的菜品更是无比扎实，烤乳鸽、烤羊腿比比皆是……
　　恐怕也就只有像巫师骑士这些拥有超凡力量的存在，才不用担心肠胃问题。
　　“跟我来吧。”
　　待众人走后，阿特博尔德朝着科林缓缓开口道。
　　他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无声无息的前行，身上宽大的灰色巫袍遮掩了腿脚，看起来就像是幽灵漂浮着前进。
　　很快，科林便跟着阿特博尔德下楼，来到了书房。
　　半躺着坐在那把生长出点点绿叶的古老藤椅上，阿特博尔德招了招手，一根虬结的树枝将一枚鹌鹑蛋大小的水晶递给了科林。
　　“这里面便是锡圣冥想法进阶正式巫师的部分。”他注视着科林缓缓开口道。
　　科林接过水晶，摩挲着它光滑的表面，全神贯注的聆听着阿特博尔德的讲述。
　　“说道这里，科林，你以前有了解过进阶正式巫师的相关知识，或者说，你知道正式巫师与巫师学徒在表面上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相关知识有了解过一些，至于巫师学徒与正式巫师最大的不同——”科林蹙眉思索片刻，缓缓回答道：“莫非是……天赋？”
　　“是的。”阿特博尔德点头道，“这是巫师学徒进阶正式巫师之后，最明显的不同。”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但事实上，巫师学徒与正式巫师最本质的不同是精神的不同。”
　　“若巫师学徒的精神是一个湖泊，那正式巫师的精神便是一个世界。”
　　“而这种世界，也被我们称为精神海！”
　　“进阶正式巫师，也即是开辟精神海的过程！”
　　科林缓缓点头，附和道：
　　“我以往所在学派的教员曾经教导过我们——
　　‘巫师的修炼，本质上是精神不断增长升华的过程。’”
　　按学生我自己的理解，那些所谓的巫术，亦或是天赋，应该都是精神外在的表现与应用。”
　　“正确的结论。”阿特博尔德夸奖道，顿了下又补充说道：
　　“除开是精神外在的表现外，实际上，天赋也是进阶正式巫师的工具。”
　　“巫师学徒的精神是一个坚硬稳定的小核。”
　　“倘若只是靠着冥想吸纳魔能，到某一个点便会停滞，几乎不会再有提升……更不用说质的提升。”
　　“而天赋，则是一枚种子。”
　　“就像植物发芽，会撑破地面，天赋种子发芽，便能撑开小核，开辟精神海！”
　　“所以，学徒期进阶一阶巫师的方法，就是培育天赋，冥想法上在这个阶段所做的一切准备，也都是让天赋顺利破土而出的前置条件。”
　　仿佛醍醐灌顶般，科林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恍然大悟。
　　关于进阶正式巫师相关的知识，他此前在巴南卡岛屿上曾购买过，也翻来覆去读过许多遍。
　　也知道进阶正式巫师的关键在于天赋，可天赋是什么，为何要培育天赋，进阶的本质是什么，那上面却含糊的一笔带过。
　　而到了阿特博尔德这里，只是寥寥几句便让他瞬间明悟。
　　这便是拥有导师的优势。
　　“感谢您，阿特博尔德导师。”
　　阿特博尔德缓缓点了点头，又开口提醒道：
　　“冥想法进阶正式巫师的部分虽然已经提前交给你了，但你才刚刚改换完冥想法，连魔力都还没有恢复……”
　　“切记不要好高骛远，只有坚实的地基才能垒起高楼，否则垒不起高楼都是小事，万一某一天，高楼忽然崩塌……那可就再也无法挽回。”
　　说这话时，阿特博尔德的话语罕见的严肃，最后还又继续特意补充了几句：
　　“一定要切记今天的告诫，只有等到你什么时候达到了学徒期的巅峰，进无可进时，才是开始完成培育天赋相应的前置条件，准备突破的时机！”
　　“我明白了，阿特博尔德导师。”科林沉声道。
　　地基不牢，在高楼上是崩塌，而在他们这些巫师身上，就是异化堕落……
　　金纸虽好，但倘若自己因为金纸而盲目自信，丢失了谨慎……那下场，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还有些时间。”阿特博尔德转头瞥了眼书房墙上挂着的年轮样式的挂钟，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暂时没有了。”科林摇了摇头，抚胸弯腰。
　　“感谢您，阿特博尔德导师。”
　　“嗯。”阿特博尔德轻轻应了一句，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犹豫，接着叹息着的说道：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科林。”
　　“生命是短暂而仓促的旅途，承载不下太多的东西。”
　　“而巫师之路漫长遥远，一阶巫师不是尽头，二阶不是，三阶四阶也不是……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高级学徒，却已经是终点。
　　剩下的一部分人中，一阶巫师也已经是终点，如此类推，最终能达到巫师真正终点的，寥寥无几。”
　　科林沉默了片刻，缓缓回答道：
　　“我明白了，阿特博尔德巫师。”
　　他听懂了阿特博尔德的言外之意。
　　无他……不过就是劝他量力而行而已。
　　生活短暂，倘若将所有的精力用于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恐怕并不理智。
　　“嗯，你明白就好。”阿特博尔德点了点头。
　　科林沉默着点了点头，向阿特博尔德告别，迈步朝门外走去。
　　但很快，他的脚步忽的一顿，转头朝阿特博尔德问道：
　　“阿特博尔德导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你说。”阿特博尔德点了点头。
　　“倘若我想要从零开始学习魔药的制作，应该选择哪些课？”
　　“需要先去做几个学派任务赚取一些学分，找那些付费的课程，还是普通的公共课就可以。”
　　“刚开始学派中普通的公共课便足够了，那些需要学分兑换的课程，通常都是进阶的，或者干脆就是具体的某种魔药制备的教学。”
　　“我为你推荐一些课程。”一边说着，阿特博尔德抽出一张白纸，随后拿起桌面笔筒中的钢笔开始写着。
　　“魔药基础……魔化植物百科……魔药的本质……”
　　不多时，他将写好的白纸递给科林。
　　“谢谢您，导师。”科林接过白纸，深深的抚胸行了一礼。
　　阿特博尔德的予取予求，让他感觉自己的感谢似乎都有些苍白无力。
　　“不用谢。”阿特博尔德回应道，面色有着笑意，“魔药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看来你的确是听进去了我的话。”
　　“接受自己的普通，也是一种智慧。”
　　科林沉默不言，没有反驳。
　　只是和他告别离开。
　　阿特博尔德显然是觉得他作为一个偏远海岛过来的流浪巫师，又改修了冥想法……想要进阶正式巫师显然并不现实。
　　以为他不再打算花太多精力攀登巫师之路，准备学一门技艺，享受生活。
　　但……
　　科林踏出别墅，望着四周参天的大树。
　　阳光斑驳的照射到他身上。
　　远处是不断摇曳的花圃，一些魔化植物散发着奇异的光，伴生的小精灵在其中飞来飞去。
　　这是前世只存在想象中的场景。
　　轻轻的吐出口气，他用力握了握拳。
　　倘若手心有一枚石块，此刻恐怕也已经化作齑粉。
　　体内充斥的力量，也是前世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力量。
　　或许……他刚开始是走上巫师之路不过只是为了自保。
　　但现在……有机会，又有能力，
　　他没有理由不去看看最高峰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