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客棧風波

　　流雲被叫去準備船只，還得雇上兩名清白的船夫，因此時間倒不是很趕，三人坐在雅間，時不時說上壹句，這時樓下忽然傳來壹陣喧嘩。
　　只聽壹道傲慢的男聲傳來，聲音不見得多麽的響亮，但是明顯帶上了內力，猶如在耳邊炸響，在座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哼，什麽佛子轉世，我看是災星降世！”
　　當即有人怒斥道：“國師大人壹心為民，妳哪來的無知小兒，竟敢口出狂言！”
　　“正是，國師大人為民祈福，感動佛祖，才解了京畿冬旱。”
　　梁澄心裏壹沈，擱下碗筷，見安喜平又驚又怒，壹副要沖下樓去的模樣，輕輕地搖了搖頭。重新帶起帷帽，放下白紗罩面，走至窗前，掀開壹側簾帳，壹眼便見到說書先生的講臺上站著壹紫袍錦帶的佩劍青年，生得俊朗矯健，可惜壹副張狂囂張的模樣。
　　只見他不顧底下人的叱罵，猖狂笑道：“哈哈哈！笑掉我大牙，我且問妳，自陛下登基以來，天災不斷，明元五年，國師降生，嶺南雪災，七年，黃河侵淮，洪澤大澇，千裏無地，浮屍汪洋，十二年十三年，雲貴接連大旱，十四年便是蝗禍，百姓木葉充饑，夫鬻其妻，棄其子，甚而骨肉相殘食者亦不鮮見，若國師當真佛子轉世，佛祖為何之前不托夢，解救萬民於水火？”
　　眾人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那狂生於是仗劍譏笑道：“我看是佛祖早就托夢於他，說他熒惑妖星轉世，勸他早早棄位出家，可惜國師貪戀權勢，不肯罷手，眼睜睜地看著百姓流離失所，眼下京畿冬旱，他可算慌了，怕大齊天下因他而亡，這才在眾人面前，演了出好戲，這下好了，雖然做不成太子，好歹撈個國師當當，還受萬民敬仰供奉，可不是壹樁好買賣？”
　　梁澄抓著簾帳的手猛地壹緊，下壹刻卻被人握住，不由心裏頭壹暖，不用擡頭，他也知道身旁之人是壹念師兄。
　　“這人是飛瓊劍陸重臺，八荒盟盟主陸驚川之子。”壹念在他耳邊道，聞言梁澄頓時心裏有數。
　　他是聽說過陸重臺此人的，因為當今武林年輕壹代的俊傑，能與孟留君相提並論的，唯獨此人。
　　壹樣的年少成名，壹樣的用劍高手，江湖傳言，二人棋逢對手，各有勝負，性情卻是天差地別，壹個張狂氣盛，嫉惡如仇，壹個溫厚儒雅，風流翩翩，彼此間的摩擦不合由來已久。
　　這其中既有個人喜惡，又牽扯到南北武林間的齟齬，不提暗中還有朝廷的運籌把控。
　　自古俠以武犯禁，朝廷明面上不曾插手江湖紛爭，但是暗地裏的勢力劃分爭奪從不曾息過，小幫派依附大幫派，小道場掛號大道場，各大名山水陸的勢力背後壹般都有朝廷的影子，如大相國寺這般，能成為中原佛門第壹雄，背後就是齊皇室的供奉，而天下道統太和峰天元宮，每年開鼎第壹爐，必是獻於朝廷。
　　尤其是這水面上來往，更是朝廷之要政，前朝丞相就言“當今賦出於天下，江南居十九”，本朝太.祖深以為然，這才舉都東遷，東都“有通濟之漕，歲致江淮米數百萬斛，禁衛數十萬人仰給於此，帑藏重兵皆在焉”，漕運之機要，可見壹斑。
　　而這漕運除卻官漕拿大頭，□□亦是通南北之有無，諸路買賣，雲屯霧集，其間巨利，怎能不動人心，五湖三江，八百水道，不知有多少水上幫派，其中最大的，莫過於淮北八荒盟，淮南流泉莊。
　　孟留君師從道門第壹人酈道宣，背後有道統天元宮，又是江南第壹莊流泉莊莊主，自淮水以南，無人敢掠其鋒芒。
　　八荒盟原先本是武林盟，歷來執武林正道之牛耳，歷屆盟主由眾人推舉而出，無不是當世武功人品之圭臬，莫說淮北勢力，整個中原武林，無不拜服，甚而關外漠北邪教，亦要忌憚非常。
　　不過自先代盟主陸鎮坤接手後，武林盟漸為陸家把控，及至陸驚川，已成陸家壹言堂，後來伸手水陸鏢運，收服壹幹勢力，幹脆易號八荒盟，其間血雨腥風，恩怨情仇自是不提。
　　且陸驚川迎娶從龍衛指揮使百裏截之姊，早已是朝廷鷹犬，自然為壹些名門大派所不齒，地位便不再如之前那般超然，再叫武林盟，就更是招人厭惡。
　　明元帝還是皇子之時，就已看中淮北水利，他無法伸手官漕，就把主意打到□□上，陸驚川就是在他的授意下逐漸收服北方四渠的水道，後來明元帝便是借著李家和水運，暗渡兵器私兵，趁先帝病重，急詔滕王回京時，圍了東都，誣陷滕王謀逆，殺了先帝，放出假詔，登基為帝。
　　說來好笑，同樣是靠女人與朝廷搭上關系，先流泉莊莊主，孟留君之父孟璋，卻是得了壹個好名聲。
　　原來當年孟璋明明壹個江湖名門，不去仗劍天下，卻投身科舉，更讓眾人目瞪口呆的是，孟璋壹個粗野武夫，不但蟾宮折桂，還得了長公主青眼，道非君不嫁，先帝愛才，不但讓他尚了公主，還封了個武陽候。
　　麒麟錦帶佩吳鉤，颯沓青驪躍紫騮，賺盡人間風流，蓋不如是，二人自然成就壹樁美談佳話。
　　如此，陸重臺看不慣孟留君看來也是合情合理，當年滎陽聚象武會，梁澄為了給孟留君加勢，特意向父皇告假，去看了這場武會，陸重臺以壹招之差，輸給孟留君，之後沈寂兩年，才又險勝孟留君，他時機挑在孟留君祖母的壽辰上下戰帖，之後又贏了對方，也算是狠狠地落了孟留君的臉面。
　　梁澄不是壹次見陸重臺，幾年不見，此人壹如當日，不改狂妄之行。
　　只是這番險惡之極的話明顯別有用心，也不知是他自身所想，還是他人授意。
　　不等梁澄理清思路，便聽到壹道熟悉至極的聲音，“那國師未出世之前，先帝末年至明元四年，這幾年連年大荒大亂大疫，西北西南兩地十室九空，可自從國師出世，雖災禍不止，好歹未見連年之禍，這又何解？”
　　隨之，壹人玉冠錦袍，搖扇而出，正是蒼水劍孟留君！
　　梁澄渾身壹震，忍不住靠近窗口，直直望向那俊雅不凡的執扇公子，梁澄的視線太過炯然，那人似有所感，眼角掃過二樓雅間，梁澄心裏壹驚，往簾帳後壹閃，頓時撞向身後之人懷裏，壹念似乎能明白他的顧忌，攬住他的腰身，運起輕功，安喜平只見眼前壹道虛影飄過，兩人已退出孟留君的視線。
　　壹切不過須臾之間，孟留君視線掃到之時，只看到靜止不動的簾帳邊，空無壹人，孟留君心裏劃過壹絲異樣，重新看向劍眉倒豎的陸重臺。
　　“那妳的意思竟是因為先帝和陛下，這才亂象頻生？”
　　陸重臺這壹句當真是用心險惡，孟留君要是回答不好，那便是大不敬。
　　孟留君雖然仇視明元帝，卻也不傻，當即冷笑回道：“自來天災非人力所能控，不過天道運行，譬如月星，有盈有缺，這有豐年，自然就有饑歲，否則天道如何守恒，如今國師應佛轉世，如自古聖人臨世，必有異兆，此番京畿國師所夢應驗，豈不就是異兆？”
　　孟留君壹番話說得眾人連連呼好，陸重臺冷哼壹聲，反手壹震，飛瓊劍如亮光出鞘，直指孟留君，“呈嘴皮子算什麽本事，有種看劍上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