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愤怒的香蕉

历史军事

武朝末年,岁月峥嵘,天下纷乱,金辽相抗,局势动荡,百年屈辱,终于望见结束的第一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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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九章 无题(上)

赘婿 by 愤怒的香蕉

2019-2-1 17:32

  
  “……先去幻想一个给自己的牢笼,我们正直、正义、聪明而且无私,遇上怎样的情况,必然会堕落……”房间里,宁毅摊了摊手,“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我们不会屈服。坏人势大,我们不会屈服。有人跟你说,世界就是坏的,我们甚至会一个耳光打回去。但是,想象一下,你的亲族要吃要喝,要占……只是一点点的便宜,老丈人要当个小官,小舅子要经营个小生意,这样那样的人,要生存,你今天想吃外面的猪蹄,而在你身边,有无数的例子告诉你,其实伸手拿一点也没什么,因为上头要查起来其实很难……何先生,你家也出自大族,这些东西,想来是明白的。”
  何文看着他,宁毅笑了笑:“这些绵绵密密的关系,是比生死更大的力量,但它真能打倒一个正直的人吗?不会!”
  “路还是有的,如果我真将正直作为人生追求,我可以跟亲族反目,我可以压下私欲,我可以不通情理,我也可以规行矩步,难受是难受了一点。做不到吗?那可未必,儒学千年,能受得了这种憋闷的儒生,比比皆是,甚至于如果我们面对的只是这样的敌人,人们会将这种苦难视作崇高的一部分。看似艰难,实际上还是有一条窄路可以走,那真实的困难,肯定要比这个更加复杂……”
  “所以我后来继续看,继续完善这些想法,追求一个把自己套进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幸免的循环。直到某一天,我发现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一种客观的规则,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做成了这个循环。在这个道理里,我即便再正直再努力,也免不了要当贪官、坏人了……”
  “什么道理?”何文开口。
  宁毅神情平淡,偏了偏头:“世界上所有的变革,都是党同伐异。”
  这句话令得何文沉默许久:“何以见得。”
  “因为世界是人组成的。”宁毅笑了笑,目光复杂,“你当官,可以不跟家人来往,可以不收受贿赂,可以不卖任何人面子。那你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依靠谁,你要打坏人,衙役要帮你做事,你要做革新,上头要为你背书,下面要严格执行,执行不顺畅时,你要有值得信任的助手去惩罚他们。这个世界看起来复杂,可实际上,就是各种各样的较力,力量大的,打败力量小的。所谓邪不胜正,永远只是愚夫愚妇的美好愿望,推动的力量才是本质。邪胜正,是因为邪的力量胜了正的,正胜邪,很多人以为那是天意,不是的,一定是有人做了事情,并且集合了力量。”
  “此事不敢苟同。”何文道,“官场之法,除党同伐异外,尚有制衡一说。”
  “帝王术中是有这样的手段。”宁毅点头,“朝堂之上制衡两派三派,使他们互相猜忌,一方得益,即损一方,可是古往今来,我就没看见过真正清廉的皇族,皇帝或许无欲无求,但皇族本身必然是最大的利益团体,否则你以为他真能将各个派系玩弄鼓掌之中?”
  何文想了想:“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
  “也有这样的说法。”宁毅赞许地笑笑,“但这是个完美的状态,现状是,群而不党的君子,永远打不过党而不群的小人。为什么呢?君子群聚,是因为他们理念相同,小人结党,是因为利益相通,理念可以千奇百怪,今天群聚的君子,明天又会站在对立面上。小人们永远在一起,结成团体,互相配合,互相磨砺。何先生有没有看过流水线?经过半年一年磨合的工人,效率比乌合之众多出十倍有余。军纪森严的的军人,可以打败十倍未经磨合的莽汉,这里什么热血都没有用。”
  宁毅顿了顿:“景翰十一年东,我在右相府,协助赈灾。灾区的大地主们已经拧成一股绳了,这是两百年来积累的世族力量,为了遏制他们,怎么办?将其他地方的地主、商人们用口号、用利益引入灾区,在这个过程里,右相府对许许多多的地方官府施压。最终,两边的地主都赚了一笔,但原本会出现的大规模土地兼并,被遏制得规模少了一些……这就是较力,没有力量,口号喊得再响也没有意义。有了力量,你高出人家多少,就拿走多少,你力量少多少,就丢掉多少,世界是公平公正的。”
  “如果右相府本身没有力量,连这种合纵连横都根本做不出来。可是这种事情,跟君子们说一说怎么样?相府口中高喊赈灾,实际上是拿了钱的,跟着相府做事的人,实际上还是赚的,我们把人叫去灾区,说是赈灾,实际上就是卖粮,比平时卖的价格还高,怎么办?这是做好事吗?君子大概要乘桴浮于海了,死的人,心怀怨气的人,又要多出一个级数。”
  宁毅将双手合在一起:“只有当正的力量确实压倒了邪的力量,邪不胜正,才会出现。党同而伐异,这就是一切变革的本质。你要做事,就要满足你的手下人,到头来,你的力量越来越大,你打败了坏人,你手下的需求,不能不给,此后,再加上各种各样的诱惑,不能推拒的亲族,你不免步步后退,最后终于退无可退。我就是这样变成贪官、坏人的,当然,经过了长期的观察和完善,在这个过程里,我看到了人的各种欲望、缺陷,看到了一些本质上的无可否认的东西……”
  “所以宁先生被称为心魔?”
  “所以我问你的弟子们。为何何先生这样的人,也无法走出儒家的圈子,如此出色的人,天下仅只一个?何文,秦嗣源,李频,尧祖年,左端佑……”宁毅笑了笑,“坦白说,我弑君,扬言要反儒,这里的年轻人,有很多对于儒学是充满轻视之心的,你们表现得越出色,越能向他们说明,他们面对的问题有多大。上千年来,各种出色的人都不得不走进的问题,凭一颗自大的心能够解决,那也真是开玩笑了……我希望他们能谦逊。”
  “谦逊……”何文笑了,“宁先生既知这些问题千年无解,为何自己又如此自大,觉得全盘推翻就能建起新的架子来。你可知错了的后果。”
  “太阳很好,何先生,出去走走吧。”下午的阳光自屋外射进来,宁毅摊了摊手,待到何文起身出门,才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知道自己的对不对,但我知道儒家的路已经错了,这就不得不改。”
  两人走出房门,便见宁曦、闵初一等人就在不远处的走廊上朝这里张望。两人都有武艺,自然知道方才宁曦等一众孩子便在屋外偷听——他们上午被何文辩得哑口无言,下午便想听听宁毅如何找回场子,宁毅拍了拍宁曦的头:“回去将上午何先生说的东西录完。”打发他们回去。
  何文看孩子进去了,方才道:“儒家或有问题,但路有何错,宁先生实在荒谬。”
  两人一面说,一面离开了屋子,往外头的街道、田野散步过去,宁毅说道:“何先生上午讲了礼记中的礼运,说了孔子、老子,说了大同之世。何先生认为,孔子老子二人,是圣人,还是伟人?”
  “至圣先师,自然是圣人。”
  “我倒觉得该是伟人。”宁毅笑着摇头。
  “那倒要问问,何谓圣人,何谓伟人。”
  “圣人,天降之人,言出法随,万世之师,与我们是两个层次上的存在。他们说的话,便是真理,必然正确。而伟人,世界居于困境之中,不屈不饶,以智慧寻求出路,对这世道的发展有大贡献者,是为伟人。何先生,你真的相信,他们跟我们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宁毅说完,摇了摇头,“我不觉得,哪有什么神仙圣人,他们就是两个普通人而已,但无疑做了伟大的探索。”
  这些事情对于何文来说,极不好回应,本想开口讽刺一句“你又如何能肯定”,终于也只是摇摇头,宁毅已经再度开口了:“老子孔子,居于战国、春秋时期,其时人们才从原始蒙昧的状态里出来,人与人开始交汇,思想开始碰撞,天下大乱了。那个时代,轮子都还造得不好,文字刚刚脱离甲骨,开始使用木简。对着这样的乱世,所有人都开始寻找一条道路,遂有百家争鸣,优胜劣汰。至于周朝、夏朝,再往前的上古之世,连文字记录都没有,人们处于乱世,幻想着过去一切都好。真的好不好,当然难说……”
  “找路的过程里,老子和孔子自然是佼佼者。在这之前没有文字,甚至对于过去的传说都不尽不实,大家都在看这个世界,老子书道德五千言,今日何先生在课上也曾经提起,我也很喜欢。‘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何先生,可以看出,老子最为推崇的社会状态,或者说人之状态,是合乎大道的,不能合乎大道,于是求诸于德,失德后仁,失仁后义,义都没有了,只能求诸于礼,求诸于礼时,天下要大乱了。当时的礼,其实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律法,礼是当做之事,义是你自己认同之事,何先生,这样粗解一下,可不可以?”
  何文想想:“也能说通。”
  “老子最大的贡献,在于他在一个几乎没有文化基础的社会上,说明白了什么是完美的社会。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与失道而后德这些,也可互相呼应,老子说了世间变坏的端倪,说了世道的层次,道德仁义礼,那时候的人愿意相信,远古时候,人们的生活是合于大道、无忧无虑的,当然,这些我们不与老子辩……”
  宁毅笑了笑:“自道可道,到最后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道德五千言,论述的皆是世间的基本规律,它说了完美的状态,也说了每一个层级的状态,我们只要抵达了道,那么一切就都好了。可是,究竟如何抵达呢?如果说,真有某个上古之世,人们的生活都合于大道,那么理所当然,他们的所有行为,都将在大道的范围内,他们怎么可能损害了大道,而求诸于德?‘三王治世时,世间大道渐去,故不得不出以智慧’,大道渐去,大道为何会去,大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爬起来,然后又走了?”
  “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老子很了不起,他看到了完美,告诉了世间众人天地的基本原则,所以他是伟人。及至孔子,他找到了更细化的标准,和初步的方法,他告诉世人,我们要复周礼,君要有君的样子,臣要有臣的样子,父要有父的样子,子要有子的样子,只要做到了,世间自然运行圆满,他尊重道理,告诉人们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他处处向大道学习,最终,年至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当时的老师告诉你们要这样做,也说了基本的道理,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合乎大道。但如果你做不到,那是你的问题……孔子一生也没有达成他的理想抱负,我们只能想,他到七十岁,也许自我已经豁达了,他也是了不起的伟人。”
  一行人穿过田野,走到河边,看见涛涛河水流过去,不远处的街市和远处的水车、作坊,都在传来世俗的声音。
  “这也是宁先生你个人的推断。”
  “是啊,只是我个人的推断,何先生参考就行。”宁毅并不在意他的应对,偏了偏头,“失义而后礼,老子、孔子所在的世道,已经失义而后礼了,如何由礼反推至义?大家想了各种办法,及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条窄路出来了,它融合了多家所长,可以在政治上运作起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个很好用啊,孔子说这句话,是要各人有各人的样子,国家说这个话,臣要像臣,子要像子,这都可以由人监督,君要有君的样子,谁来监督?上层有了更多的腾挪空间,下层,我们有了管束它的口号和纲领,这是圣人之言,你们不懂,没有关系,但我们是根据圣人之言来教导你的,你们照做就行了。”
  “老子将完美状态描绘得再好,不得不面对社会实际上已经求诸于礼的事实,孔孟之后的每一代儒生,想要教化世人,不得不面对实际上教化的力量无法普及的现实,现实一定要过去,不能稍不顺遂就乘桴浮于海,那么……你们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只要这样做就行了,一代一代的儒家进步,给下层的普通人,定下了各种各样的规条,规条越来越细,到底算不算进步呢?按照权宜之计来说,好像也是的。”
  宁毅笑着摇头:“及至现在,老秦死之前,注解四书,他根据他看社会的经验,寻找到了更加细化的规律。根据这时间和谐的大道理,讲清楚了各个方面的、需要优化的细节。这些道理都是宝贵的,它可以让社会更好,但是它面对的是跟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说清楚的现状,那怎么办?先让他们去做啊,何先生,儒学越发展,对下层的管理和要求,只会越来越严格。老秦死之前,说引人欲,趋天理。他将道理说清楚了,你感同身受,这样去做,自然就趋近天理。可是如果说不清楚,最后也只会变成存天理、灭人欲,不能以理服之,那就强来吧。”
  “我看那也没什么不好的。”何文道。
  “然则这一过程,实则是在阉割人的血性。”
  “读书人自然是越来越多,明理之人,也会越来越多。”何文道,“若是放开对普通人的强来,再没有了礼法的规规条条,私欲横行,世道立刻就会乱起来,儒学的徐徐图之,焉知不是正途?”
  “自然是一种想法。”两人沿着河岸前行,宁毅笑道,“老子、孔孟在千余年前,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就是人的精神世界要达到完美的状态,与物质实际上没有大的牵连,甚至于物质会对人的圆满造成影响。这一两千年,儒学、佛道在修人心的过程上,最终其实都追求弃物欲,社会如何运作,最终的目的,也无非是让人的心灵圆融,所以后来,儒学摒弃奇巧淫技,怕私欲乱人心。但是……何先生,你没有私欲吗?”
  “我的境界自然不够。”
  “我也有,老秦也有。”宁毅道,“真正面对私欲的智慧,不是灭杀它,而是正视它,甚至于驾驭它。何先生,我是一个可以极为奢侈,讲究享受的人,但我也可以对其无动于衷,因为我知道我的私欲是如何运作的,我可以用理智来驾驭它。在商要贪婪,它可以促进经济的发展,可以促使许多新发明的出现,偷懒的心思可以让我们不断寻求工作中的效率和方法,想要买个好东西,可以使我们努力进取,喜欢一个美丽女子,可以促使我们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怕死的心理,也可以促使我们明白生命的重量。一个真正智慧的人,要透彻私欲,驾驭私欲,而不可能是灭杀私欲。”
  “可这也是儒学的最高境界。”
  “然而路子错了。”宁毅摇头,看着前方的镇子:“在整个社会的底层压制私欲,讲求严格的礼法,对于贪婪、革新的打压自然会越来越厉害。一个国家建立,我们进入这个体系,不得不结党营私,人的积累,导致世家大族的出现,无论如何去遏制,不断的制衡,这个过程依然不可逆转,因为遏制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培养新利益族群的过程。两三百年的时间,矛盾越来越多,世家权力越来越凝固,对于底层的阉割,越来越甚。国家灭亡,进入下一次的循环,儒术的研究者们吸取上一次的经验,世家大族再一次的出现,你觉得进步的会是打散世家大族的方法,还是为了压制民怨而阉割底层民众的手法?”
  “我觉得是后者。”宁毅道,“儒学这个轮子,已经不可逆地往这个方向滚过去了。我们找一条路,当然要确定,它最终是能到达完美结果的,如果你一时权宜,到最后把权宜当成了目的,那还玩什么。再者,天地间格物有客观规律,我的热气球已经上天了,铁炮出来了,这些规律,你不发展,几百年后,自然有外族拼命发展,开着足以飞天遁地的器械,推着可以开山崩城的大炮来敲你的门。”
  “宁先生既然做出来了,异日后人又如何会丢弃。”
  “因为儒学求圆融稳定,格物是绝不圆融稳定的,想要偷懒,想要进取,物欲横流才能促进它的发展。我死了,你们一定会砸了它。”
  宁毅站在河堤上看船,看镇子里的热闹,双手插在腰上:“砸儒学,是因为我已经看不到它的未来了,但是,何先生,说说我幻想的未来吧。我希望将来,我们眼前的这些人,都能知道世界运作的基本规律,他们都能读书,懂理,最终成为君子之人,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如你所说,这一千余年来,那些聪明人都在干什么?”何文讽刺道。
  “我们先前说到君子群而不党的事情。”河上的风吹过来,宁毅稍稍偏了偏头,“老秦死的时候,有很多罪名,有很多是真的,至少结党营私一定是真的。那个时候,靠在右相府下头吃饭的人实在不少,老秦尽量使利益的往来走在正路上,可是想要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我手上也有过很多人的血,我们尽量动之以情,可如果纯粹当君子,那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到。你可能觉得,我们做了好事,老百姓是支持我们的,实际上不是,老百姓是一种只要听见一点点坏处,就会处死对方的人,老秦后来被游街,被泼粪,如果从纯粹的好人标准上来说,刚直不阿,不存任何私欲,手段都光明正大——他真是罪有应得。”
  “宁先生竟然怨百姓?”
  “我不怨百姓,但我将他们当成客观的规律来分析。”宁毅道,“古往今来,政治的系统通常是这样:有少数上层的人,试图解决迫在眉睫的社会问题,有的解决了,有些想解决都无法成功,在这个过程里,其它的没有被上层主要关注的问题,一直在固化,不断积累负的因。国家不断循环,负的因越来越多,你进入体系,无能为力,你下头的人要吃饭,要买衣服,要好一点点,再好一点点,你的这个利益集团,或许可以解决下头的一些小问题,但在总体上,仍然会处于负因的增长之中。因为利益集团形成和凝固的过程,本身就是矛盾堆积的过程。”
  “这个过程里,小的利益集团要维护自己的生计,大的利益集团要与其他的利益集团抗衡,到了皇帝或者宰相,有些有抱负,试图化解这些固化的利益集团,最有效的,是求诸于一个新的系统,这就是变法。成功者甚少,就算成功了的,变法者也往往死无葬身之地。每一代的权力上层、有识之士,想要努力地将不断凝固的利益集团打散,他们却永远敌不过对方因利益而凝固的速度。”
  “似何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大概是幻想着有一天,儒学发展到有识之士够多,因而打破这个循环吧。可是,只要变革的规则不变,想要变革,就必定得积累另一个利益集团,那这个循环就永无止境。”
  “如果将这个当成数学计算,我想,可不可以引入另一个以前从来未曾引入的因子,让他们自然而然的化解社会的负因,这个最终也只能落在这些普通人身上。”宁毅笑了笑,“当然先得读书。”
  “宁先生建立这些造纸作坊,研究的格物,确实是千古壮举,将来若真能令天下人皆有书读,实乃可与圣人比肩的功勋,然而在此之外,我不能理解。”
  “我可以打个比方,何先生你就明白了。”宁毅指着远处的一排排水车,“譬如说,那些造纸作坊,何先生很熟悉了。”
  何文点头:“这些东西,日日在心头记着,若然可以,恨不能装进包袱里带走。”
  “造纸有很大的污染,何先生可曾看过那些造纸作坊的排水口?我们砍了几座山的木头造纸,排水口那边已经被污了,水不能喝,有时候还会有死鱼。”宁毅看着何文,“有一天,这条河边处处都有排污的造纸作坊,乃至于整个天下,都有造纸作坊,所有的水,都被污染,鱼到处都在死,人喝了水,也开始生病……”
  “岂会如此!”何文沉声低喝。
  “你就当我打个比方。”宁毅笑着,“有一天,它的污染这么大了,但是这些厂子,是这个国家的命脉。民众过来抗议,你是官府小吏,如何向民众说明问题?”
  何文皱着眉头,想了许久:“自当如实告知,详细说明缘由……”
  “那你的上司就要骂你了,甚至要处理你!人民是单纯的,只要知道是这些厂的原因,他们立即就会开始向这些厂施压,要求立即关停,国家已经开始准备处理办法,但需要时间,如果你坦白了,人民立刻就会开始仇视这些厂,那么,暂时不处理这些厂的衙门,自然也成了贪官污吏的巢穴,若是有一天有人甚至喝水死了,民众上街、哗变就迫在眉睫。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你罪莫大焉。”
  “……那便只能欺瞒。”
  “是啊,我们知道民众是如此的单纯,我们会告诉它,死人是因为其它的一些原因,水污染并不严重,朝廷已经在处理,大家要共体时艰。然后朝廷迫使这些命脉速速整改,在民怨沸腾前,让这些工厂速速脱身。我们当然知道说真话是好事,但面对这样的民众,说真话却只能让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具体是谁的错无从追究,但除非承认这样的规律,否则你如何能找到改变的可能。”
  宁毅看着那些水车:“又譬如,我早先看见这造纸作坊的河道有污染,我站出来跟人说,这样的厂,将来要出大事。这个时候,造纸作坊已经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我们不允许任何说它不好的言论出现,我们跟群众说,这个家伙,是金国派来的坏人,想要捣乱。民众一听我是个坏人,当然先打倒我,至于我说将来会出问题有没有道理,就没人关注了,再如果,我说这些厂会出问题,是因为我发明了相对更好的造纸方法,我想要赚一笔,民众一看我是为了钱,当然会再次开始抨击我……这一些,都是普通民众的客观属性。”
  “面对有这种客观属性,好恶单纯的民众,如果有一天,我们衙门的衙役做错了事情,不小心死了人。你我是衙门中的小吏,我们如果立刻坦白,我们的衙役有问题,会出什么事情?如果有可能,我们首先开始抹黑这个死了的人,希望事情能够就此过去。因为我们了解民众的心性,他们如果看到一个衙役有问题,可能会觉得整个衙门都有问题,他们认识事情的过程不是具体的,而是混沌的,不是讲理的,而是讲情的……在这个阶段,他们对于国家,几乎没有意义。”
  “但如果有一天,他们进步了,怎么样?”宁毅目光柔和:“如果我们的民众开始懂得逻辑和道理,他们知道,世事最好是中庸,他们能够就事论事,能够分析事物而不被欺骗。当我们面对这样的民众,有人说,这个纸厂将来会有问题,我们抹黑他,但即便他是坏人,这个人说的,纸厂的问题是否有可能呢?那个时候,我们还会试图用抹黑人来解决问题吗?如果民众不会因为一个衙役而觉得所有衙役都是坏蛋,而且他们不好被欺骗,即便我们说死的这个人有问题,他们同样会关注到衙役的问题,那我们还会不会在第一时间以死者的问题来带过衙役的问题呢?”
  “朝廷的机关,会出现敷衍塞责的现象。就好像老子说了怎样才能完美,但下至个人,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每天处理几十件事情,上司要查问,朝廷要求不出问题,那么,衙门的公人处理问题的原则,将会是选择最简单实惠的方法,交待过去就行了,这个现象并不容易改变。如果人民开始变得懂理,这个敷衍的成本就会不断增大,这个时候,由于人们并不偏激,他们反而会选择坦白。懂理的民众,会成为一个吸收负因的垫子,反哺朝廷,主动化解社会的利益凝固,这个过程,是所谓民能自主,也是君子群而不党的真意。”
  “要达到这一点,当然不容易。你说我埋怨民众,我只是期待,他们某一天能够明白自己处于怎样的社会上,所有的变革,都是党同伐异。老秦是一个利益集团,那些固化的地主、蔡京他们,也是利益集团,如果说有什么不同,蔡京这些人拿走百分之九十的利益,给予百分之十给民众,老秦,也许拿走了百分之八十,给了百分之二十,民众想要一个给他们百分之百利益的大好人,那么只有一种办法可能达到。”
  “我们先看清楚给我们百分之二十的那个,支持他,让他取代百分之十,我们多拿了百分之十。然后或许有愿意给我们百分之二十五的,我们支持它,取代前者,然后也许还会有愿意给我们百分之三十的出现,以此类推。在这个过程里,也会有只愿意给我们百分之二十的回来,对人进行欺骗,人有义务看清它,抵制它。世界只能在一个个利益集团的转变中变革,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要一个百分百的好人,那么,看错了世界的规律,所有选择,对错都只能随缘,这些选择,也就毫无意义了。”
  “在这个过程里,涉及很多专业的知识,民众或许有一天会懂理,但绝对不可能做到以一己之力看懂所有东西。这个时候,他需要值得信任的专业人士,参考他们的说法,这些专业人士,他们能够知道自己在做重要的事情,能够为自己的知识而自豪,为求真理,他们可以穷尽一生,甚至可以面对强权,触柱而死,如此一来,他们能得人民的信任。这叫做文化自尊体系。”
  “民众能懂理,社会能有文化自尊,有此二者,方能形成民主的核心,社会方能循环往复,不再衰竭。”宁毅望向何文:“这也是我不为难你们的原因。”
  “……怕你达不到。”何文看了片刻,平静地说。
  ”那便先读书。”宁毅笑笑,“再考试。“
第七六〇章 无题(下)
  河水悠悠流过,沿着简陋的堤防向前走,堤防和田野附近,亦有房舍和小小的打谷场出现了,林木间植期间,不远处通往市集的道路旁有行人经过,偶尔朝着这边望过来。宁毅领着何文,朝河堤边的小院落走过去。
  “……以商业和战争促进格物的发展,用生产力的进步,使天下人可以开始读书,这是肯定要走的第一步。而这条路的最终,是希望民众能够掌握道理和逻辑,弥补由上而下革新的不足,使由下而上的监督,可以消化这个社会不断产生的利益凝固和负因。这中间,当然有非常多的路要走。”
  宁毅笑着道:“我的妻子刘西瓜,非常崇尚将权力交还给个人的这个概念,她试图使霸刀营的人能够依靠自我选择和理智投票来掌握自己的命运,当然,这么久过去了,一切仍然只能说是处于萌芽状态,霸刀营的人信服她,随着她折腾,但这种选择是不是可以让人得到好的结果,她自己都没有信心,而且结果可能是反面的。我并不崇尚现阶段的投票自主,经常跟她辩论,她说不过了,就要打我……当然她打不过我,不过这也不好,影响……家庭和谐。”
  宁毅话语幽默,何文也笑了笑,他在黑旗三年,自然明白那位霸刀营的刘西瓜拥有怎样的身手。
  “能够让人进行正确选择的关键点,不在于读书,甚至不在于知识,一个人即便能将天下所有的知识倒背如流,也不见得他是个能够正确选择的人。正确选择的关键,在于逻辑。儒学……或者说所有学问在发展的初期,由于不可能跟所有人说明白一切道理,更多的是让人形成约定俗成的概念。你要当个好人,你要讲道德。‘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好人、道德,这是礼还是义……”
  宁毅说着,何文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宁先生,你这便太过离经叛道!道德乃立人之根本,若无道德,人与禽兽何异!你这话……”
  “人为何要与禽兽有异!?”宁毅横了他一眼,“我今日便要当禽兽,不当人,天上会放雷下来噼我吗!为何要当好人,为何要有道德,你们说得天经地义,那真的便不能问了!?这是通向逻辑的最后一问!如若道德真天经地义,那生而有之,又何须去学去教,有何须求诸于礼!”
  何文面色阴沉,眉头紧蹙起来了,他停在原地:“那倒是……想向宁先生请教了!”他来到黑旗军中,便知道单凭口舌之利几乎不可能说服宁毅,并且三年的相处下来,对于宁毅,他心中亦有几分钦佩,此时不愿意以口舌硬抗。一如宁毅所说,儒学厉害,毕竟是出了问题,那么不论他如何叙说儒学的伟大,都无法触及对方的核心。何文自知要走,便了解宁毅心中所思所想后再走,论辩的心思反倒不算热烈,然而宁毅的这句“为何当好人、为何讲道德”却是真正触及他的底线的,此时,也变得强硬起来。
  宁毅回过头来,站在了那儿,一字一顿:“当好人,讲道德,最终的目的,是因为这样做,可以维护所有人长远的利益,而不使利益的循环崩溃。”
  何文沉默了片刻,冷冷笑道:“这世上只有利益了。”
  “既然何先生忌讳利益,不妨以需求来代替。人行于世,需求不光是金钱,还有心灵的安稳,有自我价值的实现。自古代人组成社会,开始合作起,合作的本质,就在于满足人类的各种需求。需求有短期有长期,为了使人与人的合作能够长期延续,你认为的圣人们,总结出了人与人相处之时需要遵循的各种规律,在后来的发展中,人们逐渐认识更多的,约定俗成需要遵守的规则,我们称之为道德。”
  “儒学的过往,不能人人读书,没办法将道理解释到这一步,所以将这些作为不需要讨论,只需要遵守的东西传播下去,几千年来,人们也真觉得,这些不需要讨论了。但它出现的问题就是,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当好人,我不讲道德了,有老天来惩罚我吗?我甚至会获得短期的、更多的利益,慢慢的,我觉得仁义道德,皆为虚妄。”
  宁毅说完这些,转身往前走:“过往的道德,教会许多人,要当好人。行,现在好人天经地义了,普通人稍微看见一点‘不好’的,就会立刻否认全部的事物。就好像我说的,两个利益集团在争锋相对,互相都说对方坏,对方要钱,普通人能够在这中间做出尽量好的选择来吗。造纸作坊污染了,一个人出来说,污染会出大问题,我们说,这个人是坏人,那么坏人说的话,自然也是坏的,就不用去想了。如同我之前说的,在世界的基本认知上错误到这个程度的普通人,他选择的对与错,其实是随缘的。”
  “当我们能够开始询问这个问题,让道德和好人的关系,反系于每一个人自身,那他们当然可以做出更正确的选择来。在现有条件下,能够让社会的利益,转得更久更长远的,就是更好的选择。至少他们不会被那些一否皆否的屁话所混淆。”
  这话一边说,两人一边走进了河堤边的院落里。何文知道这处院落乃是属于集山商会的产业,只是并未来过,进去后也是个寻常的三进院子,几名账房模样的工作人员在外头走动,院子里似有一个会议室,几个工作房间。
  宁毅指着那会议室道:“在这里进行过几次讨论,讲的是市场发展中的博弈原则。博弈原则的一个大概念是,在一个无数人组成的市场里,当所有人都能够为行业本身考虑的时候,大家获取的平均价值是最高的。社会亦然,当一个社会上所有人都尽量遵守道德时,每一个人能够获得的利益,是最多的。这一认知,在后期我们希望可以通过数学方法进行证明,它足以成为一个社会的奠基理论。”
  宁毅说着这话,何文还没能理解清楚,却见他也摇了摇头:“不过社会的发展往往不是最优体系,而是次优体系,暂时也只能当成说明性的理论来说了,不容易做到,何先生,往里走……”他这番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似乎也没打算让何文听懂。
  穿过中庭,进入最里面的院子,下午的阳光正静静地洒落下来,这院落安静,没什么人,宁毅打开中间的房子,房间中书架林立,中间三张桌子并在一起,几摞稿纸用石镇压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些笔墨砚台等物,看起来是个办公的场所。
  “随便坐,这个地方来的人不多,我去年秋天回来,每次来集山,也会将这边一些信得过的,有头脑的年轻人叫来,让他们去想,然后写下一些考试的题目……”
  宁毅指了指桌上的稿纸,何文便将它拿起来看。
  “如我所说,我不信任民众现在的选择,因为他们不懂逻辑,那就促进逻辑。儒家的君子之道,我们现在说的民主,最终都是为了让人能够自主,所有的学问其实都殊途同归,最终,人性的光辉是最伟大的,我妻子刘西瓜所想的,是希望最终,人民能够主动选择他们想要的皇帝,又或者架空皇帝,选择他们想要的宰相都无所谓,那都是细节。但最为关键的,怎么达到。”
  “那就考试吧。”宁毅抬了抬手,“你手上拿的,是通往公民的通行证……它的废品和雏形。我们出的这些题目,要求它是相对复杂的、辩证的,又能相对准确地指出社会运行规律的。在这里我不会说什么高喊口号就是好人,那么单纯的好人,我们不需要他参与国家的运作,我们需要的是了解世界运行的复杂规律,且能够不气馁,不偏激,在题目中,求其中庸的人……一开始当然不可能达到。”
  何文翻着稿纸,看到了关于“污染”的描述,宁毅转身,走向门边,看着外面的光芒:“如果真能打败女真人,天下能够稳定下来,我们建起众多的工厂,满足人的需要,让他们读书,最终让他们开始投票。参与到什么事情无所谓,投票前,必须考试,考试的题……姑且十道吧,就是这些指向复杂的题目,不能答出来的,没有公民投票权。”
  他偏头看了看何文:“这场考试,可以讨论,可以抄袭,可以在考试之前的一年,就将题目放出来,让他们去议论。如此一来,第一批的人,只要会写数字,都能拥有公民的权力,对国家发出声音,然后每经五年十年,将这些题目根据社会的发展换上几道,让社会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些题目的复杂性,尽量去理解国家运作的基本模型,让它深入到每一所学校的课堂,渗入每一个文化的方方面面,成为一个国家的基础。”
  “那么,这些题目,需要千锤百炼,亿万次的讨论和提炼,需要凝聚所有的智慧和文化的闪光点……”
  何文攥紧了那些稿纸,抬起头来,咬牙切齿:“这些题目,会让所有的民众皆言利益,会让所有的道德与礼法失衡,会成为祸乱之由!”
  “是啊,当然会乱。”宁毅点头,“儒家社会以情理法为根基,早已深入到每一个人的内心之中,然而真正的大同社会,必然以理、法为基础,以情为辅。人若皆言眼前短视之利,那固然会乱得一发不可收拾,但若这些题目中,每一题皆言长远之利,它的核心,便会是理法情!‘四民’‘平等’‘格物’‘契约’,它们的共同点,皆是以理为基石,每一分一毫,都可以清楚地作分析,何先生,打败每一个人心里的情理法,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会天下大乱,一定会天下大乱……”何文沉声道,“摆明了的,你为什么就……”
  “当然会乱。”宁毅再度点头,“我若失败,无非是一个一两百年兴替的国家,有何可惜的。然而有关人民自主的向往,会镌刻到每一个人的心中,儒家的阉割,便再也无法彻底。它们时时会像星星之火般燃烧起来,而人欲自主,只能以理为基,成功失败,我都将落下变革的起点。而只要留下了格物之学,这份变革,不会是空中楼阁。”
  “过去的每一代,要说变革,都是由上而下。要由上而下,一定是党同伐异,唯有将利益本身系于每一个民众的身上,让他们切实地、有效地去捍卫他们每一个人的权益,所谓的君子群而不党,才会真正的出现。到时候你作为官员,要做事,他们会将力量借给你,他们会成为你正确主张的一部分,将力量借给你,以捍卫自身的利益,不会追求过分的回报。这一切都只会在民众懂理的基数达到一定程度以上,才会有出现的可能。”
  他吸了一口气:“何文,你能够看清楚这中间的复杂和混乱,当然是好的,然而,儒家的路真的还要走吗?走出这片山岭,你看到的会是一个越来越大的死结。孔子说,以直报怨,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批评子路受牛,他说,大家懂道理、讲道理,世界才会变好。生产力不够的时候权宜了快两千年了,格物会推进生产力,给予一个不再权宜的可能性。该走回来了。”
  “我的学生,在实用之学上很不错,但是在更深的学问上,仍嫌不足。这些题目,他们想得并不好,有一天若打败了女真人,我可以召集天下大儒博学之士来参与讨论和出题,但也可以先做起来。华夏军中已经有些儒生在做这件事,大都在和登,但肯定是不够的,十年二十年的提炼,我要求十道题,你若想得通,可以留下来出题。若你想不通,但仍旧愿意为了静梅留下,你可以尽你所能,去辩驳和反对他们,将这些出题人统统辩倒。”
  “若这两个可能性都没有。”宁毅顿了顿,“那便回家吧,祝你找到儒家的路。”
  何文拿着那稿纸,在空中晃了晃,目光严厉,宁毅笑笑:“你临走之前,无非想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诚恳地告诉你了,多想想吧。如果你要辩倒我,欢迎你来。”他说完,已经有人在门边示意,让他去参加下一场会议,“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如果可能……好好对静梅。”
  宁毅从这里离开了,房间外还有华夏军的成员在等待着何文。下午的阳光穿过房门、窗棱射进来,尘埃在光里起舞,他坐在房间的凳子上翻看那些粗糙又拗口的题目,由于宁毅要求的复杂,这些题目往往晦涩又拗口,往往还有各种涂改的痕迹,稿纸中也有写废了的一些文字:
  “……由格物学的基本理念及对人类生存的世界与社会的观察,可知此项基本规则:于人类生存所在的社会,一切有意识的、可影响的变革,皆由组成此社会的每一名人类的行为而产生。在此项基本规则的主导下,为寻求人类社会可切实达到的、共同寻求的公平、正义,我们认为,人生来即具备以下合理合法之权利:一、生存的权利……”
  这篇东西像是随手写就,字迹潦草得很,也或许因为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拗口的废话,写它的人没有继续写下去。何文将他与其他的废题都大概看过了一遍,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些东西,明显是会造成巨大的灾难的,他将稿纸放下,甚至觉得,儒学可能真的会被它摧毁……
  走出这个院落,回到学校,他收拾起东西,不打算再在学校继续授课了。这天傍晚抱着书本回家时,有人从旁边扑出来,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何文武艺高强,此时精神恍惚,只是微微挡了一下,整个人被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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