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复苏温良 5K5

　　夜色深幽，皇宫寝殿内。
　　在层层轻纱帐中，灯烛未熄，苍皇依旧身处书房，扶额翻看手边堆积如山的奏折卷宗，不时轻蹙娥眉，眼神闪烁。
　　直至房门敲响，侍女上前俯身道：“陛下，武国的叶尚书深夜求见，要不要暂且回绝...”
　　“不必，让她进来吧。”
　　“是。”
　　片刻后，一抹清冷倩影很快踏入书房。
　　苍皇略微摆手，示意身旁侍女们退下。
　　叶舒玉眼角微红、脸色还有些惨淡，但神情却是镇定，平静对视良久。
　　“看来，那个小子对你而言相当重要。”
　　苍皇蓦然开口，淡然道：“认识你至今，还是第一次见你为旁人流了眼泪。这几天听侍女说，你也是茶饭不思，几乎不曾入眠。”
　　叶舒玉低声道：“你又如何。各大势力已陆续而至，虎视眈眈，眼下你又出手扣押了重霄宫一行人，想必压力不小。”
　　“他们此番出手也算遂了寡人之意，好借机出手震慑众人。”苍皇螓首微斜，撑着侧脸道：“这段时日，他们至少不该再随意胡来。”
　　“单凭你们苍国，守不住这份宝物。等到重霄宫重新来人，你的压力只会更大。要是将消息传至诏龙谷...”
　　“寡人自有办法。”
　　苍皇随口道：“你与琴霞关系不错，这几日可与她交流几句？”
　　叶舒玉双眼眯起：“你之前说过，宁尘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她如今只记得这句话，情绪不太稳定，你若只是随口胡诌的...”
　　“并非信口雌黄。”苍皇摇了摇头：“宁尘应该是坠入荒古域内，若得上天眷顾，兴许能出现在偏僻些的地方，能避开那些妖魔的围剿。”
　　“他为何会被卷入其中。”
　　叶舒玉寒声逼问：“当时与他随行的，还有一位‘琴霞公主’。”
　　苍皇沉默片刻，道：“只是一场意外。”
　　“琴霞现在谁人都不相见，情绪低落，或许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关系。”叶舒玉深吸一口气：“你要隐瞒下去么？”
　　“没有告诉她真相的必要。”
　　苍皇闭上了双眼：“宁尘此人或许有存活下来的希望，但他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叶舒玉死死揪紧了袖中双手，眼神愈冷：“当真一丝可能都没有？”
　　“没有。”
　　苍皇轻声道：“他若能出手救下那道分魂，也仅是有了几分生的希望。哪怕能寻得一处安宁秘地，他也只能在荒古域能过完余生。”
　　...
　　身处幽暗山洞，难窥外界天色。
　　待依稀感觉到洞口外光亮微显，宁尘才长吁一声，停下了功法运转。
　　——伤势好转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更快许多。
　　荒古域内虽灵气极为淡薄，但在踏足玄明境后，他隐约能感觉到天地间的另外一股‘力量’，能略微吸纳入体，配合灵气浸润全身，疗伤之效相当不错。
　　应该是玄明境掌控的一丝天地之力？
　　宁尘暂有些云里雾里，内视神魂之门，玄明路平坦无垠，只是要踏出一步却颇为困难。
　　“怜儿她们现在都没了动静，可能是力竭修养，也不好打扰。”
　　思忖片刻，他略显吃力地翻身坐起。
　　现在伤势未愈，的确不是一个修炼的好时机。
　　侧首一看，朱礼儿正靠坐在石壁旁闭眸休憩，一袭漆黑烟纱笼身，依稀可见傲人艳姿。点点光亮洒落面庞，隐约蹙眉抿唇，仿佛在经历一场不算美妙的梦境。
　　“当真是与琴霞长的完全一样。”
　　宁尘眼神微动。
　　但胡思乱想不过片刻，他很快甩掉杂念，正想试着朝山洞前看看。
　　“——伤的那么重，还想着到处乱跑？”
　　脑海中响起嘀咕声。
　　宁尘一愣，当即面露惊喜：“怜儿，你醒了！”
　　“睡了许久，再磨蹭下去岂不是要变懒鬼？”
　　九怜懒洋洋地托腮道：“况且你现在还两眼一抹黑，我身为师傅，当然得出面帮帮你才行。”
　　宁尘笑着张开双臂。
　　九怜微怔：“这是作甚？”
　　“来抱一下啊。”
　　“谁要做这种肉麻无聊的事。”九怜斜睨道：“你被妖魔敲傻了脑袋？”
　　宁尘笑容微僵，悻悻道：“怜儿之前还一脸温柔的细声软语，甚至亲了一下——”
　　“哈？”
　　九怜夸张地拉长了嗓音，满是鄙夷道：“是你当时受伤太严重了，眼前都出现了幻觉吧？对，肯定是你在做梦。”
　　宁尘：“...？”
　　九怜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扯回话题：“你如今能成功突破玄明境，的确超乎了我的预料，干得不错。但你现在同样需要巩固修为、从头开始领悟并掌控这些天地元力，化作自身玄气施展，方可真正称得上玄明武者。”
　　宁尘叹了口气：“怜儿还是这般不坦率。”
　　听他还扯着之前的羞人话题不放，九怜也稍稍红了脸，切齿道：“当时脑袋发热做了点糊涂事，你难道还要记一辈子？”
　　宁尘正色颔首：“怜儿师尊此番柔情甜美，定叫徒儿此生不忘。”
　　冰凉柔夷在头顶显现，轻轻拍来。
　　但宁尘却早有准备，提前探手将之一把攥住。
　　“唔！”
　　九怜连忙收手。
　　虚空魂海中，王座上的黑发美人捂着被碰过的手背，略感其中丝丝酥麻，不禁一阵脸红，呲牙道：“你要是再动手动脚，我就回去继续睡觉啦！”
　　宁尘笑了笑：“怜儿师尊若是疲倦，再多休息会儿也无妨的。”
　　“...刚醒来就气我，还是睡着的时候更顺眼些。”
　　九怜没好气道：“先说正事，祝艳星和柳茹意那两个笨女人出手没个分寸，现在都已透支沉睡，可能接下来一段时日没法再现身帮你的忙。”
　　宁尘看向山洞外，感慨道：“外面那些妖魔，果然都是你们出手帮忙消灭？”
　　“基本都是她们干的好事，我只是随手砍了几头小妖而已。”
　　听见这番有些随意轻巧的话语，宁尘脸色复杂，心知其中份量。
　　此界妖魔数量之恐怖，他自己亲身经历，自然再清楚不过。
　　能将这些妖魔生生杀到‘销声匿迹’，定然施展出许多非凡手段。
　　“能与你们相知相识，的确是我此生之幸事。”
　　“现在还长吁短叹的作甚。”九怜轻哼道：“你又没缺胳膊断腿。”
　　宁尘笑道：“能有美人关照，如何不高兴？”
　　一旁的厄刀受魂力牵引，似要拍打而来。
　　但刚要落下，又意识到其身上重伤未愈，顿时悻悻然地收了回去。
　　宁尘故意装作没看见，收起嬉闹心思，温和道：“我突破玄明境之后，怜儿你们也得了些好处？”
　　“咳...对。”
　　九怜清了清嗓子，稍定心神，道：“说到底我们都是寄宿于你体内的残魂，修为高低、恢复快慢与否，同样与你本身的修为息息相关。你如今踏足玄明，我们所能重新掌控的天地元力也更为澎湃，所能发挥出的实力也会更强许多。”
　　“这倒是好事。”
　　“不过——”
　　九怜沉吟道：“你现在先照着我的口诀心法，再运功修炼一遍。”
　　宁尘微怔，虽觉古怪，但还是很快盘腿坐稳。
　　旋即，玄奥口诀在耳畔响起，脑海中更有密密麻麻的上古文字闪烁浮现。
　　其中内容与之前修炼的功法似是而非，但又似同根同源...
　　宁尘心思一转，便知这门功法定是九怜帮忙归纳所创，心中微暖，倒也没开口多问，立刻照之沉思运功。
　　“......”
　　下一刻，他脸上顿时露出震惊之色。
　　磅礴浓郁的天地元力从四面八方汇集而至，宛若深海涡流，飞速灌入自己全身。
　　原本重伤未愈的四肢百骸顷刻受天地之力洗刷滋养，渗入至血肉深处，甚至连丹田筋脉都在急速愈合，快的匪夷所思。
　　不仅如此，宁尘能明显感觉到自身的‘力量’在迅速暴涨...
　　或者说，是自己所缺失的力量在不断回归，并提升到过去不曾想象过的强大！
　　心念一动，仿佛自身所处的悬崖山壁已尽在心中，并非神念探知，而是真正的...尽在掌握。
　　“这，才是你玄明境该有的力量。”
　　九怜轻笑道：“你在油尽灯枯之际得以突破，还不曾领略此境之玄妙。唯有玄明，才真正称得上踏足‘武道之路’。”
　　宁尘握了握右手，咂舌道：“我当初竟能以武宗战玄明，现在想想，的确有些夸张。”
　　如今亲自拥有玄明之力，才深知这两个境界是何等云泥之别。
　　九怜哼道：“那是自然，也不瞧瞧谁是你的师尊。”
　　宁尘一愣，很快笑着赞叹道：“多亏怜儿用心良苦，才能让我有如此底蕴。”
　　“好、好了，我也不是要你来赞美的，听着怪羞人...”
　　九怜脸色微红，连忙道：“等你离开荒古域之后，再慢慢调养身体状态，到时再开始正式的修炼，以你天资定然能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宁尘眼神微闪：“怜儿可有离开荒古域的办法？”
　　“之前或许没什么方法，但——”九怜仿佛等着许久，嘿嘿一笑：“你现在不妨起身出去看看？”
　　听其突然故弄玄虚起来，宁尘略感惊奇，也是连忙站起。
　　虽然体内伤势还未好，但随着玄明境的力量得以补充，起身走上两步自然无妨。
　　“——这、是什么？！”
　　但随着宁尘来到山洞前，眼前的景色却令他当即瞪大了双眼。
　　记忆中被厄刀砍出的山谷，如今已经被彻底夷为平地，几乎一望无际。大地各处都布满了废墟焦土，俨然一副末日般的恐怖景色。
　　九怜尴尬道：“不是这个...我是让你看看正前方。”
　　宁尘眼神微动，很快又发现了不同之处。
　　莫约在十数里外，一座饱经沧桑的古老宫殿，赫然耸立在废墟间。
　　“之前有这座宫殿存在吗？”
　　宁尘面露惊奇，稍作回想，记忆中只有荒野平原，别说什么宫殿，甚至连一点山峦凸起都没有。
　　可这又是...
　　“当时我们在外面清扫妖魔潮。”九怜解释道：“或许是天地之力的牵引共鸣，这座宫殿是自行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与荒古域本身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们可有进去瞧过？”
　　“宫殿门前有封印存在，我们三人不好进入。”
　　九怜撇嘴道：“况且当时我们都力量耗尽，也不好再胡来，便先返回你体内休养生息，免得节外生枝。”
　　宁尘眼神微凝，若有所思。这样一来，倒是有了几分逃出生天的机会。
　　只是，既然有封印能拦得住怜儿她们，其中若存危险，以自己现在这幅伤躯，定然不好应付。
　　“探索之前，先安心养伤吧。”九怜意味深长道：“况且，你身后这女人或许知道不少，不妨先从她嘴里问点所以然。”
　　宁尘心头一动，回首望去。
　　朱礼儿不知何时苏醒，正神色清冷地扶墙走来：“你伤势已经无碍？”
　　“走几步路无妨。”宁尘指了指远处的古老宫殿：“你之前就已发现？”
　　“对。”
　　朱礼儿来到身旁，颔首道：“只是此殿出现的突然，你又伤势沉重，自然得先照顾好你才行。”
　　说着，她又一脸平静地伸手勾住其臂弯：“先回来吧，站在此处若叫零散妖魔瞧见，还得有后续麻烦。”
　　宁尘没作推脱，与其并肩一同回了山洞内坐下。
　　“礼儿，你对这荒古域有多少了解？”
　　“埋葬妖魔之地。”
　　朱礼儿屈膝侧坐，抚发轻声道：“我对上古秘闻了解不多，只知此地埋葬诸多妖魔。唯有一头妖魔趁机逃出生天，却也立刻被镇杀于外界，连同荒古域的入口一同封印于大地深处。”
　　宁尘面露讶然：“吞穹？”
　　朱礼儿皓腕微抬，披肩的漆黑烟纱仿佛沿着肌肤在游走，眼帘微垂：“你或许好奇，我为何能吸收吞穹之力，甚至毫无滞涩地随意使用，因为吞穹尸身埋于苍国土地，经历千万年演化，我等一族便应运而生，分魂异能也由此而来。”
　　“你是说，你与吞穹之间...”
　　“我们这一族，天生便与吞穹有着极深的联系。”
　　朱礼儿放下柔夷，低吟道：“也正因如此，才会知晓吞穹尸身所在、了解荒古域的存在。”
　　宁尘眉头微皱，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甘愿放弃这股吞穹之力，将分身献祭于此？”
　　“苍国不需要第二份吞穹之力，过强的力量反而会招致邪性占据上风...也就是过犹不及的道理。”
　　朱礼儿轻声解释道：“而且吞穹之力消失，荒古域通道的封印反而会被彻底解开，届时此域的无穷妖魔现世，必会是苍国的灭顶之灾，必须要做出取舍。”
　　宁尘微微颔首，这样一来倒也说得通。
　　“既然你对荒古域有所了解，但那座宫殿...”
　　“不知。”
　　但朱礼儿却摇了摇头：“族中古籍并未记载此殿的存在，但料想会是前人所留，记录些上古时代的秘闻。毕竟这荒古域当初埋葬的也不仅仅只有吞穹，还有其他凶名赫赫的妖魔，之前茫茫无边的无数魑魅，就是从它们尸身旁滋生而成。”
　　宁尘眼神闪烁一下：“其中不会有离开荒古域的方法？”
　　“至少族中古籍所著，并未提及。”
　　朱礼儿淡淡道：“你可以先做好要在此地过完一生的心理准备，免得希望破灭后太过悲痛欲绝，对你如今调养伤势并无好处。”
　　宁尘脸色略显复杂，勉强笑道：“你倒是看得很开。”
　　“我本就是一道将要舍弃的分魂残躯。”朱礼儿平静望来：“你想要探一探宫殿底细，最好先得有一战之力，免得其中有何机关陷阱，让自己白白丢了性命。”
　　“我明白。”
　　宁尘点头同意。
　　以目前玄明境之能，大概再过个三四天，自己便能提气试着战斗，不急。
　　朱礼儿抚裙站起：“你继续休息，我去为你弄些水和食物回来。”
　　宁尘连忙道：“不必麻烦了，这点小事我自己——”
　　“你能下山？”朱礼儿瞥了他一眼：“你现在以高深功力勉强粘合破碎的肉身，或许能起身走路，可要再动点力气，怕是下一刻就得重新四分五裂。你若不怕疼，我倒不介意你自己出去闯荡几回。”
　　宁尘表情微僵，尴尬笑道：“礼儿说的是。”
　　“你坐着别动。”
　　朱礼儿飘然离去。
　　宁尘颇为感慨地靠墙一叹。
　　九怜嬉笑道：“叹什么气？”
　　“想到前几日，我还在感叹自己怎得没有与美相伴、在清静山野中隐居享乐的机会，不料今日还真叫我体验了一回。”
　　宁尘哂笑道：“可按理来说，应该是我救下重伤垂死的女子，悉心呵护地照料她才对，再让其渐生情愫，怎得现实反了过来，还得别人姑娘花心思来照顾我，实在尴尬。”
　　“哼，有人给你做饭烧水难道还不好？”九怜意味深长道：“你们若当真出不去此地，往后或许得跟这女人共度余生，按照人间说法也算得上夫妻咯。”
　　宁尘扶额道：“若在一起就是夫妻，那我与怜儿之间岂不是比夫妻还恩爱万倍？”
　　九怜：“......”
　　她羞红了脸蛋，忍不住还是朝宁尘侧腰揪了揪：“还耍嘴皮子！”
　　“嘶！”
　　...
　　半晌后。
　　朱礼儿提回了一头形似野兽的妖魔尸体。
　　她干净利落地分割其皮肉筋骨，点燃篝火，再顺手煮水烹饪...一连串举动颇为得心应手，仿佛已经做过好几回。山洞角落内还摆放着几个简陋石碗，显然是前几日早已做好。
　　宁尘在旁看得惊讶，但也没嫌弃妖魔血肉，笑着上前一同帮忙处理。
　　朱礼儿默默看了他一眼，安静切肉，二人相互配合倒是颇为和谐。
　　直至肉汤煮沸，酸涩肉香渐渐弥漫，宁尘便试着勺出两碗。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上妖魔的肉。”
　　宁尘半开玩笑道：“不过，能与你一同品尝，总算心里有个底。”
　　朱礼儿安静喝上一口。
　　但，还不等宁尘也尝尝滋味，却见身旁女子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面庞，用力‘掰’了过来。
　　“呃？”
　　宁尘神情微愣，还未回神，嘴唇上当即传来一阵惊人的柔软滑嫩。
　　“......”
　　他瞪大双眼，一脸愕然地与朱礼儿近在咫尺地相互对视。
　　直至感觉到唇齿间有熟悉的软物探来，温热肉汤顺着流入口中，他才下意识地吞咽了几下。
　　“呼...”
　　朱礼儿松开嘴唇，轻眨美眸，道：“味道如何？”
　　宁尘后仰着脖颈，嘴角微抽：“礼儿你怎么突然...”
　　“有何可惊讶的？”朱礼儿抿了抿粉唇，一脸淡定道：“这几天我都是这样为你喂送食物与水。”
　　“呃、但我现在已经醒了，就不必再——”
　　“伤员不必废话。”
　　没等宁尘把话说完，朱礼儿秀眉微蹙，蓦然出声打断：“我的妖力可借由津液一并交渡于你，对养伤有好处。”
　　说罢，她再抿一口肉汤，再度挺身吻了上来。
　　宁尘：“......”
　　九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