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吾非明主

　　三天后，杨云昭的船队已至梁城。
　　梁城位于中州西北边缘角，处于沙州，中州，和圣州三州交界之地。
　　从这里向北，便是圣州地界，由此向东北方向，则是高州，属于月国境内比较重要的中转之处。
　　船队至码头，杨云昭上岸，就见耿大彪已在码头上等着了。
　　“杨军主。”耿大彪行了个军礼。
　　杨云昭大步前行：“这趟高林之行，都还好？”
　　“一切顺利。”耿大彪也不清楚卓君彦唐凝为何去高林，只知道卓君彦的目的已经达成。
　　“说说吧。”杨云昭道。
　　耿大彪便将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下。
　　听说了圣母河一战，还有天长原上两宗之战，杨云昭停下脚步。
　　他仰头思索了片刻，沉吟道：“果然如此，终究是我想差了……想差了啊。”
　　他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前行。
　　至军威商行后院，杨云昭进入，就见卓君彦正在院中练功。
　　院落里，一片假山环绕，卓君彦立于其中。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就见那些假山缓缓腾飞，在空中绕着他旋转。
　　好强大的驭物术！
　　这些假山加起来重达数吨，却被卓君彦轻轻巧巧举重若轻般驾驭风中。
　　下一刻，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就见那些假山片片剥落，竟是化成无数的石箭。
　　只是一个念头，已将这一大片的假山全部解体，改化形貌。
　　乌木喉的手段！
　　驭物术的发展方向，除了自身驾驭质量的提升，还有着不同的进度。
　　可以发展成如黑凤凰那般的能量风暴，也可以发展成乌木喉那般的万物皆兵。
　　卓君彦灵武结合形成了念力风暴，而在隐龙居一战，则完成了类似金属掌控般的形态改变。
　　这刻随手一挥，那空中无数石箭刷的升入空中，仿佛一片箭雨凌空。
　　一人万箭！
　　卓君彦仰望天空。
　　那箭雨，悬于空，凝于风。
　　他缓缓道：“你看我这手段，如何？”
　　杨云昭低头：“万剑宗素来号称一人千军，一人万剑，但终不过是胡吹大气，元首这一手，想来便是那万剑宗主仇无仞，也做不到。”
　　“他可以做到。”卓君彦道：“但他做不到让这些箭悬空不动，只能发，不能收！”
　　“化境也不可以？”杨云昭问。
　　“化境的收发自如，也是有量级的，超过了这个量级，便不行了。”卓君彦挥手，便见天空中万箭落下。
　　刷！
　　围着杨云昭扎出一片箭丛，唯杨云昭所在之地，并无一箭。
　　卓君彦道：“这般操控的真正难点，其实不在力，在心。你必须算计好每一支箭的落点，力量可以操控，一心难以千用。所以这一落，比刚才的滞空更难，我也不是很熟练，你运气不错，没戳死你。”
　　杨云昭微笑：“元首要是不满意，可以再来一次。”
　　卓君彦转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你觉得，我现在要是一个人上万剑宗，能赢吗？”
　　杨云昭想了想，回答：“赢，未必能赢。但是杀几个人后全身而退，应当是没问题了。反复几次，可灭万剑宗。”
　　卓君彦嗯了一声：“没错。他们也知道这点，所以他们开始对你们下手。知道为什么？”
　　杨云昭抱拳：“因为主公需要我们。”
　　“是的，但需要不代表就是在乎。”
　　杨云昭叹息：“是，是我想差了。我一直以为，主公在意的，是天下！”
　　卓君彦看着他：“这就是为什么你把羽未央派过去，让归小猫做诱饵的原因？”
　　杨云昭低头：“是！”
　　“我曾经说过，我不想做皇帝。”
　　“很多皇帝在登基前都这么说过！”
　　“我还给过唐凝一份造反无罪的授权。”
　　“大家都认为，那是您对唐大小姐的信任，是对流言的反击。”
　　“是啊，所以有时候你无论做什么事，别人都会给出不一样的想法。过度脑补，真得很致命。对了，你要不要这个授权？”卓君彦突然问。
　　杨云昭愕然。
　　卓君彦微笑：“你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
　　杨云昭单膝跪下：“属下不敢！属下绝无此心！”
　　“这正是问题所在。因为我是真的不需要，而你即便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卓君彦冷道：“我不怪你，毕竟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
　　卓君彦说着，看着自己的手。
　　他喃喃道：“万剑宗，我就快做到一个人都能平定他们了。但对我来说，这只是起步。在你们看来，人力有极限，但在我看到的世界里，人力是可以无极限的。若一人之力可定天下，谁还会稀罕那皇帝的位置？天下？不重要。皇帝？不重要。所以，唐凝要想做皇帝，我可以让她做，我无所谓。但其实唐凝要的只是改造这个世界，在她的理想中，终身制与世袭制都是应当破除的，天下是万民的，不是个人的。所以若你想，你也是可以接班的。我也可以给你授权，但你可知，拿到授权，不是更安全，而是更危险？”
　　他说着轻轻笑了起来。
　　杨云昭低头：“属下明白！拿到授权，想当皇帝是无罪了，但是让主公不满意，便是死罪！”
　　“很好！”卓君彦点头：“你终于明白了！”
　　无知者只羡其得，不知其付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
　　唐凝当初拿到造反无罪的特权，是因为她知道，她必须全力满足卓君彦个人武力提升这个需求！
　　所以，她造反可以无罪，但是她要是把制作灭的方式散播开来，让大家都获得，便立刻死！
　　所以那份特权，本质不是更安全，而是更危险——你必须在其他方面让卓君彦更满意。
　　当然，现在她做了卓君彦的女人，事情也便简单了许多。
　　而杨云昭，他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
　　在他看来，把归小猫留在凛国做诱饵，羽未央带兵伏击，是最合理的做法。他身为军主，主持大局，归小猫生死交给羽未央负责，一切后果由羽未央承担。
　　这在官场上，是一种正常套路，毕竟这是羽未央自己接受的，杨云昭可以推托！
　　但在卓君彦这里，不正常。
　　他不做皇帝，官场套路对他没用，他这里的看法，也便和别人不同。
　　杨云昭为了所谓的大局，忽视了归小猫的危险不说，甚至还把羽未央也投入到了危险中。
　　卓君彦绝对不能接受这点！
　　你有理由？
　　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重要的是这个结果我不满意！
　　他不是皇帝。
　　官场规矩？帝皇心术？
　　别跟我讲这个！
　　帝皇需要心术，是因为帝皇靠个人之力无法打天下，也无法统治天下。
　　所以才需要帝皇心术，权衡手腕！
　　但我卓君彦又不要天下，只要霸者纵横，那你那些套路，在我这里便无意义！
　　道理？权衡？
　　统统不需要！
　　我不跟你讲道理，只跟你讲心情！
　　你让我不爽了，我就弄死你！
　　这刻他看着杨云昭，道：“你是怎么看我的？”
　　杨云昭回答：“我以为，您会是一个仁人明主！你有能力做到。”
　　卓君彦笑了：“很显然你这次真的看错我了。也许我有能力，但我不愿意！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去爱一个人吗？”
　　杨云昭叹息：“因为爱了，便是重了。既重之，便当珍之！”
　　卓君彦点点头：“所以我不想去喜欢谁。你喜欢上了，她便成为你的弱点。然而感情的事，便是如此了。如今我不仅喜欢了，还不止一个。而现在，你把我的两个重要女人置入危险境地，你说，你该不该死？”
　　杨云昭点头：“确实该死！”
　　“那你觉得，我会杀你吗？”
　　杨云昭微微一笑：“主公虽不想做明主，当皇帝，但主公依然有自己的底线。再者以元首的性情，若要杀我，断不会说这么多话。”
　　卓君彦笑了起来：“你总是那么聪明，那些事交给你，我很放心。但记住，别再有下次！”
　　卓君彦自然不是要杀杨云昭。
　　叫他来，是因为必须以重视的方式让杨云昭明白自己的需求。
　　若还是和以往一样，轻飘飘一句话，那便是和之前一样的判断……主公在伪客气。
　　但今日谈话之后，杨云昭断不会有此想法了。
　　当然，这不代表他就不会自行其是。
　　但卓君彦更清楚：你永远不可能让下面的人没有自己的想法。
　　那种完全唯老大意思行事的人当然存在，比如张七斤。
　　但是他这样的人，没有杨云昭那种独当一面的能力。
　　举凡能独当一面者，就必然有自己的想法，态度，决断！
　　你必须尊重他们的想法，否则你身边只有张七斤，永无杨云昭！
　　张七斤需要，杨云昭也需要！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
　　所以卓君彦只需要让他理解自己真正重视的是什么就可以了，如有必要，卓君彦以后还会将系统的事也向部分高层说明白，也免得他们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何而战。
　　这刻杨云昭抱拳：“云昭谨记！但云昭亦有话！”
　　“说！”
　　“你可以不在乎这个天下，但我在乎！”
　　卓君彦认真看着他，杨云昭也不客气的回望。
　　良久，卓君彦点头：“那你就自己把握好尺度吧……我明日带兵出征，你就留在梁城。此地风景不错，你在洛州劳苦功高，好好休息一番，在此地游山玩水，休养十日，然后再回洛州。”
　　说着屈指一弹：“早该给你的。”
　　杨云昭身心一震，发现自己已获异术。
　　黑暗天幕！
　　杨云昭自明其意，跪地抱拳：“谢主公恩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