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白天英（上）

驚濤駭浪。
與這條突如其來的訊息壹比，先前那些變故統統成了湖面微波。
不要說白天武臉上頓時沒了半點血色，就連南宮星的神情也變成了難得壹見的驚愕萬分。
白若雲壹拍扶手站了起來，驚問道：“妳……妳說什麽？誰遇害了？”
“師兄，是……是四師叔和五師叔。妳們……妳們快去看看吧。”那弟子顯然是竭盡全力飛奔而來，話剛說完，就雙腿壹軟坐在了地上。
這時也沒人顧得上照看壹個報訊的弟子，白天武領在最先沖了出去，屋中諸人紛紛跟上，飛也似的向莊外趕去。
崔冰功夫雖差，但跟著飛賊師父學了這些年，身法倒著實不差，快步急趕，並不比白若蘭慢上太多。
南宮星唯恐有人趁亂下手，便不著痕跡的墊在最後，小心留意著周遭情形。
既然對方已經開始動手，馮破也就不再裝作中毒，幾個起落，便追到了白天武身邊，他身形騰挪之間姿態頗為笨拙，速度卻著實不慢，輕功顯得極為實用。白若雲施展渾身解數，也沒能拉近半分，心中這才對馮破生出了幾分敬意。
南宮星護著兩名女子，自然而然被甩落在後，等到趕至白天猛屍身所在，馮破已仔細查驗了片刻。
這兄弟二人並未死在壹處，白天猛陳屍的地方，距離接近峰頂的白家住處還有壹段頗遠的距離。
五兄弟之中，白天猛的心性最為浮躁，武功修為甚至比不上年輕壹代中頂尖那幾位，兇手根本沒有用到大搜魂針，就拿了壹條紅綢腰帶，便把他活活勒死，吊在了山道邊的歪脖樹上。
這應是白天猛上山給哥哥送藥的時辰，他既然已死在這裏，那本該送上山的藥，還不知道出了什麽岔子。
白若松趕去了山上，白天猛的屍身邊守著的，是兩個本家的護院弟子，應該是被白若松緊急從山上叫了下來，這幫人都已趕到，那兩個還都是壹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也問不出什麽有用的話。
屍體沒有任何掩飾，就那麽直挺挺的掛在上下必經之路旁，可見兇手根本沒去在意是否會被發現。
白天武的雙拳已經捏的發白，他盯著白天猛的屍身看了好壹會兒，才咬牙道：“妳們兩個，把五師叔放下來好好送到別莊裏。馮大人，咱們趕緊上去看看四弟。”
馮破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這次，沒有人再急著用輕功趕路，白天武這壹家人的腳步，都顯得有些沈重。
這後半段山路，他們足足走了壹炷香的功夫。
比起相當於門派所在的別莊，白家的家宅並不太大，也就是尋常富戶的院落大小，門庭修飾也頗為樸實。
想來白若松還沒把事情弄得人盡皆知，院落中還比較安靜，只有幾個丫鬟在回廊出探頭探腦，遠遠看著壹臉戒備神情緊張的白若松。
白若松就守在白天勇的臥房門口，白天勇的小妾都在別莊，正妻早已亡故，並沒什麽需要避嫌之處。
白天武壹行正要過去，另壹端卻走出了壹個高高瘦瘦的灰衣婦人，模樣尚能看出幾分秀氣，只是形容頗為憔悴，雙眸也沒有多少神采，恍如壹朵開過了季的枯花。
那婦人望著白若松徑直走了過去，眉心越鎖越深，面上自然而然升起壹股責怪之意，還有十余步遠，就開口道：“松兒，妳不在下面幫爹爹做事，在這裏做什麽？”
白天武連忙大步趕上前去，恭敬道：“大嫂，是我叫松兒上來幫忙辦事，稍稍占了他壹些時間。”
南宮星略感訝異，低聲問白若蘭道：“蘭姑娘，這……就是當年的金針鐵劍周三娘？”
白若蘭點了點頭，小聲回答：“嗯，她就是我大伯母。”
金針鐵劍周三娘當年雖不是什麽艷名遠播的美人，名聲全憑著壹身功夫闖蕩出來，可容貌也絕不算差，只是脾氣太過糟糕，才讓不少男子望而卻步，最後被白天英娶回家中時，還著實羨煞了不少曾想壹親芳澤之人。
南宮星雖未見過，但江湖傳言總歸知道壹些，他微微搖了搖頭，忍不住道：“她怎麽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白若蘭抿了抿嘴，小聲道：“從大伯納進第壹房小妾，她就漸漸變成了這副樣子。不過脾氣據說倒是比年輕時好了許多。”
她看了白天武的背影壹眼，忍不住把聲音壓得更低，補充道：“我早說了，家裏這些女人，只有跟了我二伯的才算是有點福氣。”
“包括令堂麽？”南宮星皺了皺眉，問道。
白若蘭輕輕嘆了口氣，細聲道：“我娘……總算比其他人強些。”
他們這邊說話的功夫，白天武已經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白若雲站在壹旁，盡量不露痕跡的打量著這位大伯母的神情。
聽到白天勇已死，周三娘確實吃了壹驚，但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不過轉眼之間，就已鎮定下來，掩著嘴巴咳嗽了兩聲，道：“兇案已經波及到家裏，還盼閣主早點解決了這些事端，免得家中老小整日心神不寧。我壹個婦道人家，幫不上手，就不給妳們添亂了。松兒，過後妳來我房裏壹趟，我看看這幾日妳的武功有沒有耽擱。”
她輕聲叮囑完，連屋內的情形也不想看上壹眼，就這麽徑自轉身走了。
“自家小叔都沒了命，這婆娘就還只關心她兒子武功進境，”馮破忍不住皺眉道，“她是就這副性子，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白天武嘆了口氣，低聲道：“這已經好得多了，換成她剛進門那幾年，恐怕我死在她面前，她還要嫌我擋了她的路。我這大嫂，有兒子之前眼裏只有自己，有兒子之後眼裏就只有兒子。馮大人，她就是這副性子，不會有什麽別的原因。”
白若松也連忙道：“我母親平時也就是這樣，她對我父親都不太關心，馮大人不必多想。”
馮破看了白若松壹眼，點頭道：“咱們趕緊進去看看白老四吧。妳說說，上來時候是什麽情形？”
白若松推開房門，道：“我就進去看了壹眼，就出來叫人下去報信了。”
這多半是實話，因為實在沒什麽人願意站在房中仔仔細細的看上半天。
只是推開了屋門，壹股刺鼻的惡臭便撲面而來。
這味道並不陌生，林虎的屍體被帶上來的時候，散發出的也是壹樣的味道，只是不如此刻屋中飄蕩的這般濃烈。
白天勇的死狀，也和林虎差不多的模樣，通體青黑，肌膚遍布血點，唯壹不同的，是那張臉上凝固的垂死神情，除了因痛苦而造成的扭曲之外，竟還殘留著滿心的驚駭，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為何會如此吃驚。
難道是不相信動手的人真的會殺他？
這屍體並沒什麽查驗的必要，依舊是唐門的毒藥，想必是偽裝成了調理補藥的樣子，餵白天勇吃了下去，頃刻之間，毒發斃命。
此前並沒想到白天勇會成為兇手的目標，防備的主力幾乎都在別莊，如果動手的是白天英，躲開那幾個武功平平的門丁實在易如反掌。
而他們既是同謀又是兄弟，隨便找個借口哄白天勇吃下送來的補藥，也不是什麽難事。
春妮借死遁走，以她的身份，也不太可能對白天勇下手，那被圈在疑兇線中的人，便只剩下了壹個白天英。
這些想法不好當著白若松的面說，白天武便以請唐門的人過來幫壹下忙的由頭將他支開。
屋內的氣味實在有些令人難以忍受，壹行人只得出來關好房門，去了院中的涼亭商議。
五兄弟中已死了兩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坐等兇手出手，不論疑點和證據是否足夠，也到了去和白天英對證的時候。
“只是我還沒想通，為什麽白大伯會在這麽個時候動手做這麽壹件事？”南宮星沈思良久，才緩緩問道。
白若雲點了點頭，也道：“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殺四叔和五叔。按說，他們要是同謀，我和我爹都還毫發無傷，應該不到他們自相殘殺的時候才對。”
馮破沈吟片刻，突然道：“閣主，妳說，白老大有沒有可能，其實早就已經知道白思梅才是害死他最寵愛小妾的罪魁禍首？而幕後的謀劃者，很可能就是白天勇兄弟倆。”
白天武神情壹凜，喃喃道：“如果早些時候，我還能說他應該並不知情。可……可先前二哥認罪的時候，不經意提起了這件事。如果大哥聽到之後記在心裏，並不難推測出當年的真相。”
“那……會不會從那時起，大伯就在心裏悄悄將目標從爹和我轉成了四叔五叔？”白若雲皺眉道，“我記得不錯的話，大伯對當年自盡的那個小妾，可是寵愛進了骨子裏頭。”
南宮星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原來他配合白思梅所做的這壹切，都不過是將計就計。可能他原本的計劃是順著白思梅的安排行動，等到大事已定，再設法殺掉白思梅父女，到時多半還會揭發他們的陰謀，順水推舟的拿下閣主之位。如今眼看計劃無法進行下去，便幹脆鋌而走險，殺掉真正想殺的人，順勢滅口。”
馮破嘆道：“的確，這樣的話，壹切就都說得通了。事不宜遲，咱們這就下去找他吧。也許大牢那種地方，才能讓白天英清醒過來。”
眾人壹起站起來，往外走去，只有白天武仍坐在石凳上，神情哀傷，緩緩道：“妳們在門外等我，我……想靜壹靜。”
知道此刻白天武必定是心亂如麻，旁人也就依言先行走開。
白若蘭擔心爹爹，走出兩步，便忍不住回頭望上壹眼。
南宮星壹直有些心神不寧，便緊緊跟在白若蘭與崔冰身邊，不敢有絲毫大意。
這無疑是他來此之後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
就在白若蘭回頭看向父親的同時，院墻外的茂密樹冠之中，突然傳出了極輕微的幾聲動靜。
而十幾道仿佛比聲音還要快些的烏光，剎那間射向院中數人身上。
正是陰陽透骨釘打出的大搜魂針！
三十六種不同的組合手法，這壹瞬間便打出了八種！
十六根大搜魂針，幾乎同時鎖定了院中所有的人。機簧勁力之大，數十丈開外的距離，連眼都來不及眨上壹下，這令人聞風喪膽的暗器之王，就已到了眾人身前。
馮破在六扇門中多年，早不知在鬼門關口來回走過多少遍，身上汗毛壹豎，那恍如野獸般的本能就已讓他下意識的做出了行動，聲音響起之時，他已飛身撲向白若雲，兩人摟成壹團，頗為狼狽的滾在地上。
饒是如此，仍有壹根大搜魂針釘上了白若雲的袍角，毫厘之差，未能蹭到他的油皮。
南宮星並沒有那種野獸壹樣的直覺，但他的反應卻比任何人都快，聲音響起的同時，他身形壹扭，雙手同時向後壹扯，毫不猶豫的攔在了白若蘭與崔冰的身前，射來的六根大搜魂針彼此呼應，角度極為刁鉆，他若是躲開，身後兩女必受其害。
千鈞壹發之際，他雙手壹揚，內息鼓蕩向內壹攏，施展情絲纏綿手的上乘功法，硬是把六根大搜魂針齊齊逼到中央，雙掌壹合，緊緊拍在手心。
白若蘭俏臉登時沒了半分血色，壹把扯過南宮星手掌，怒道：“妳不要命了！大搜魂針怎麽能用手去接！”
六根細針掉在地上，而南宮星的掌心肌膚上，卻留下了壹線烏痕，頃刻便沁透進皮肉之中。崔冰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他的雙手，大顆大顆的眼淚登時湧了出來。
南宮星卻只是將雙手握拳壹掙，道：“不礙事，我可以用內功逼住毒素，快去看妳爹。”
十根大搜魂針牽制住了走出涼亭的五人，而剩下的六根，卻都打向了涼亭裏仍沈浸在悲傷中的白天武。
暮劍閣的輕功至多不過沾到個武林壹流的邊，更不要說白天武的武功都還不是暮劍閣中的頂尖。
他的反應比南宮星其實並沒慢出太多，也許只慢了壹剎那而已。
剎那之間，九百生滅。
他的選擇並沒有錯，意識到危險的那壹刻，他已來不及轉身去留意飛來的暗器的線路。
所以他向前沖了出去。
不論對方瞄準的是他身體的哪個部位，只要他能及時沖過涼亭頂蓋遮蔽的範圍，那什麽樣的飛針就都傷不到他。
這壹蹬壹沖已用上了他畢生功力。
可他還是慢了壹剎那。
他躲開了四針。
剩下的兩根大搜魂針，壹根釘在他的臀下，壹根刺入了他的左膝。
在半空中感受到的刺痛壹瞬間就化為彌散全身的麻木。
他的身體重重地落在地上，無法形容的痛楚開始在四肢百骸流竄。
眼前壹黑，他的意識便被迅速拖入到燃燒著焚身業火的無間煉獄之中……
翻過院墻，馮破輕易地找到了兇手出手的地方。
那裏的掩飾並不算太好，只要有稍大壹些的風吹過，形跡就會敗露在院內的人眼前。
而且在這種距離下，又有涼亭作為掩護，並不能算是狙殺白天武的絕好機會。
可能正因如此，兇手才會不惜用上十六根寶貴的大搜魂針，鋌而走險。
只要距離再近壹些，或者馮破和南宮星的反應再稍微慢些，白若雲此刻恐怕就已不能再滿面怒氣的站在樹下。
“若雲兄，這種時候，妳還是去陪陪蘭姑娘的好。我和馮大人沿路追下去就是了。”南宮星用衣袖撕下的布條纏住了手掌，向白若雲說道。
白若雲搖了搖頭，咬牙切齒道：“我不可能還呆在那邊。”
馮破縱身躍下，道：“下山的路應該不會太多。如果對方繞遠，此刻可能還未到別莊，咱們快些下去，看看沿路有沒有什麽線索。”
話音未落，他已縱身竄出，雙足在樹幹上接連借力，瞬間便已沖下山坡十余丈遠。
“事不宜遲，那就走吧。”南宮星點了點頭，雙臂壹展，化作壹只大鳥飛身而下。
白若雲輕功比那兩人略遜壹籌，但仗著對山中地形熟悉，不走山道的情形下怎麽也不會被落下太多。
不論怎麽下山，白天猛陳屍之處都是繞不開的地方。
那兩位收拾屍體的弟子，說不定就有可能見到兇手的模樣。
他們料得不錯，那兩名弟子的確撞見了兇手。
只不過，兩人到死恐怕都沒見到兇手的臉。
壹個弟子摟著白天猛的腰，壹個弟子正在托白天猛的腳。
兩人就在這個準備放下屍體的姿勢，被壹人壹劍，穿心而過。
“看來咱們上去的時候，兇手就已經跟在咱們後面了。”馮破嘆了口氣，道，“這也算是妳們自家弟子，他下手倒真是毫不留情。”
白若雲咬牙道：“會對自己兄弟下手的人，區區幾個弟子，他又怎麽會放在眼裏。”
來不及收拾，三人只好仍將三具屍體留在原處，接著飛身追了下去。
快到別莊的時候，在路邊的山壁旁，三人壹眼望見了白若松。
他並沒有死，但整個人都顯得十分奇怪，像是受了什麽驚嚇壹樣，背靠著山壁坐在爛草窩子裏，面色蒼白如紙，滿臉冷汗涔涔，連手上拔出的長劍都掉在壹邊的地上，看到他們三人趕到，想要說什麽壹樣張了張嘴，卻壹個字也沒說出來。
白若雲壹個箭步沖到白若松身邊，蹲下在他腕脈上按了壹下，沈聲道：“松哥，怎麽了？什麽事把妳嚇成這樣？”
白若松的手抖得十分厲害，連咽了三四口口水，卻仍是說不出話來。
南宮星和馮破大步走到他身前，互望壹眼後，馮破開口道：“白若松，妳是不是看見兇手了！”
白若松先是搖了搖頭，跟著又點了點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最後卻顫聲道：“我……我看見了……”
白若雲急切問道：“妳們動手了麽？看清那人是誰了沒有！”
白若松的視線不自覺地飄向壹旁，小聲道：“我們……沒、沒有動手，那人輕功很好，我……我也看得不太清楚……”
南宮星眉心微皺，問道：“妳看到的那人是什麽樣子？”
白若松沈默片刻，才躊躇道：“是……是個穿著紅色喜服的男人，個……個子很高，挺瘦。是……是個光頭。”
白若雲頓時滿面錯愕，道：“妳……妳沒有看錯？”
白若松咬了咬牙，道：“沒有。”
“那他往哪裏去了？”馮破盯著白若松面上神情，問道。
“他……他從那邊翻過山壁，越過墻頭進去莊裏了。妳們……妳們快去追吧。”白若松說罷，頭頸好似突然失去力氣壹樣垂了下去，埋在曲起的雙膝之間，“我……我只是突然身體不舒服，讓我……休息壹下，就沒事了。唐門的人恰好有點事要處理，他們過後才能上去。”
三人走出幾步，南宮星突然回過頭來，道：“若松兄，閣主剛才在山上被人偷襲，中了大搜魂針。我再問壹遍，妳能確定方才撞見的那人，就是那副模樣麽？”
白若松的身體猛然顫抖了壹下，他擡起頭，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壹些，仿佛隨時可能暈厥過去壹樣，“妳……妳說什麽？”
“受害的已經不只是白老四兄弟倆，妳們的閣主被兩根大搜魂針射中，唐門的人遠在別莊，還要我說的更清楚麽？”馮破轉過身，冷冷的盯著白若松道。
白若松雙手突然擡起，緊緊抓住了有些散亂的鬢發，他的喘息變得更加急促，足足長吸了七八口氣，才輕聲道：“我……我看到的就是那樣的壹個人。抱……歉。”
南宮星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微微壹笑，柔聲道：“若松兄，妳身體看來確實有些抱恙，我們也不好把妳直接扔在這裏，不如妳告訴我，白大伯這會兒在哪兒，我送妳過去。有他看著妳，我們也放心不是。”
白若松猛地擡起頭，頗為慌張的連連擺手道：“不、不必了！我……休息壹下就好。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爹在哪兒。我……真不知道。”
馮破拍了拍白若雲的肩膀，使了個眼色給他，兩人壹並往大門那邊走去。
南宮星站在原地，淡淡道：“若松兄，妳家中嬌妻美妾都已有孕在身，妳可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妳這樣的老實人，不該被卷這些事裏。”
白若松重又低下頭去，雙手緊緊攥著身邊的草葉，不再說話。
南宮星轉過身，大步往馮破那邊追去，留下壹句：“若松兄，令堂身體不好，今後好生盡孝吧。”
白若松渾身壹顫，向著南宮星的背影伸了伸手，開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還是壹個字也沒說出來，發紅的眼中，已是熱淚盈眶。
剛壹走進大門，壹個站在門內的丫鬟就立刻迎了上來，道：“雲少爺，大老爺讓我給您傳個話，您要是想找他，他就在練武場旁的練功房裏。”
“他什麽時候告訴妳的？”白若雲微微壹怔，立刻問道。
“就剛才，大老爺好像很累的樣子，還說您可能馬上就到，叫我趕緊過來。”那丫鬟被白若雲眼中的殺氣嚇了壹跳，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三四步遠。
“看來，他也打算做個了斷了。”馮破嘆了口氣，道，“咱們壹起去吧。”
練功房本就是天氣不佳時室內練武所用，屋內極為廣闊，墻邊陳列著劍架、木樁，地上畫著練習基礎身法的足印。
休息時大多是席地而坐，因此屋內只有兩張椅子，擺在最頭，供指導者入座。
白天英就坐在其中壹張椅子上，身邊的另壹張椅子上，則擺著兩碟小菜，壹壺黃酒。
白若雲他們三個進來的時候，白天英剛剛喝完壹杯，心滿意足的咂了咂嘴，笑了起來。
白家的人都知道，白天英是這裏所有人中最愛笑的那個，也是最和氣的那個，除了指導弟子武功的時候偶見嚴厲之外，大都像個白白胖胖的生意人壹樣。
幾天之前，若有人告訴白若雲說他大伯要謀害他們家人的性命，他恐怕會連嗤之以鼻都嫌浪費時間。
而此刻，他卻恨不得壹劍捅進白天英笑瞇瞇的嘴裏。
白天英對面前殺氣騰騰的侄子視若無睹，徑自斟了杯酒，喝下壹口，笑道：“我本打算請各位陪我喝上壹杯，妳們這副樣子，看來這酒，是喝不成了。”
白若雲冷冷的望著他道：“想喝酒，來年的今天我給妳倒在墳頭上。”
白天英咧了咧嘴，將剩下半盅仰脖喝下，笑道：“妳果然比我心好，來年我可未必想的起妳來。”
南宮星微微壹笑，踏上壹步，道：“白大伯，江湖中壹直講究的是壹不做二不休，要麽不做，做便做絕。妳放白若松壹馬，沒把他滅口，實在不應該啊。”
白天英擦了擦嘴，笑道：“若是把他滅口，我做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可惜啊可惜，松兒從小被母親教導，我那夫人嚴格的有些過頭，把我的好兒子活活教成了迂腐老實的笨蛋，連撒謊這種小事都學不來。”
南宮星盯著他道：“令郎已經盡力而為，他為了幫妳掩飾，硬是又把穿喜服的大漢搬了出來，只可惜，這麽拙劣的謊話，和把妳直接招供出來其實也沒什麽分別。這會兒在別莊裏的，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會讓他包庇到這種地步。”
白天英將酒杯緩緩放下，道：“既然知道，妳們竟還敢來？難道以為我身上就帶了那十六根大搜魂針麽？”
南宮星搖了搖頭，道：“當然不是，在山上見到尊夫人，我才想起，旁人興許不那麽容易藏下壹整盒大搜魂針，對妳來說卻容易得很。尊夫人壹手金針暗器功夫也算是小有名氣，從她那裏拿壹套布兜，壹盒大搜魂針妳盡可以貼身帶著。陰陽透骨釘滿倉不過十六根，妳等我們的功夫，只怕早已裝好了吧。”
白天英已沒有再隱瞞下去的必要，他稍稍擡起手腕，垂下的袖口中，露出壹雙要命的筒口，“那妳們三個是覺得，這麽近的距離，也能躲過去我發的大搜魂針麽？”
他冷笑壹聲，道：“即使妳們兩個能躲過去也不要緊，只要若雲躲不開，對我來說就已足夠。”
馮破看了白若雲壹眼，開口道：“白兄，妳把我大老遠叫上山來，就是為了給妳的陰謀陪葬麽？”
白天英哼了壹聲，道：“我與妳的確有那麽幾分交情，可我也知道，單單是我寫的那麽壹封言語含糊的信，妳不可能來的這麽快。而且，要不是四弟突然變卦，根本等不到妳來，壹切就都塵埃落定，我這時，也已該是暮劍閣的閣主。”
南宮星突道：“這就是天道承諾給妳的報酬麽？壹個妳不惜殺死自己的兄弟也要搶到手的位子？”
白天英壹怔，跟著冷笑道：“那種作偽的東西，到連妳也騙過去了麽。那和如意樓壹樣，不過是我們借來的殼。謀劃之前，我們就想好了退路，天道和如意樓，隨便哪個都好。”
南宮星心念壹動，道：“這退路，只怕是春妮幫妳想出來的吧。”
白天英眼神壹閃，道：“是又如何，妳們追在屁股後頭查來查去，難道沒查出她其實才是壹切的設計者麽？”
南宮星淡淡道：“這就有趣得很了，她要不是天道的人，又怎麽能安排唐門中的內線幫忙準備這壹切呢？白大伯，都到了這種時候，妳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吧。”
“這有什麽可遮掩的，天道要是肯來幫我做這些，妳當我不肯加入麽？”白天英繃起面孔，道，“至於春妮是不是天道的人，我才不關心。她能幫我弄到唐門的暗器，能幫我謀劃出這些事，就已經十分足夠。只可惜，她最後也沒想出法子，趕跑妳這個礙事的小子。”
“她已經很了不起了，我才到白家，她就裝的失魂落魄楚楚可憐，害得我憐香惜玉安慰了她那麽久，現在想想，難道那時候她就已經對我起疑了麽？可我沒來之前，她聽說若雲兄大婚，在房中偷偷哭泣又是怎麽回事？”南宮星皺眉思忖道，神色頗為不解。
白天英道：“我們為這件事謀劃了許久，當然不願意出現任何變數。來賀喜的客人，只有妳和碧姑娘兩個不在預計之中，不先試探壹番，怎麽可能放心。至於偷偷哭泣這種事，我可從沒聽她說過。”
南宮星盯著他的眼睛，壹字字問道：“她能讓妳如此放心，只怕也是與妳十分親近的人吧。若只是個天道派來的普通丫鬟，妳絕不可能與她壹起謀劃出這種事來。”
白天英譏誚道：“妳不是早就盯上了春妮麽，我還道妳已經調查的清清楚楚了呢。”
白若雲怒道：“她就是白思梅！對不對！”
南宮星嘆道：“白大伯，當年被當成白思梅屍體的那個姑娘，恐怕是妳和她聯手害死的穆紫裳吧？穆紫裳性情剛烈，妳追去勸她，她不肯原諒不說，保不準還要把白家的醜事公開到江湖上，為了保護白家的名譽，妳自然不能讓她就這麽離去。反正穆紫裳也只有個不怎麽見面的妹妹，殺了她神不知鬼不覺，還能幫白思梅假死脫身，不必再承受家中的壓力。”
白天英瞥他壹眼，淡淡道：“妳說的有模有樣，倒像是親眼所見似的。”
“離開之後，白思梅機緣巧合入了天道，找了個合適的時機，改頭換面回到白家，成了春妮。我猜，那時她應該就已經與白家的某人搭上了線，我只是猜不出是妳還是白四叔。按說應該是白四叔那邊可能更大，可想到妳們有著共同的秘密，興許她先找上的，是妳。”
白天英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不見，他點了點頭，平平板板道：“不錯，她回來之後，的確是壹直在靠我幫忙。”
註意到白天英很自然的用上了“回來”這個詞，南宮星心中壹松，知道對春妮的猜測應是八九不離十，口中道：“我先前壹直在想，為何春妮會拖到今年若雲兄大婚才謀劃動手，現在想想，原因應該是天道。今年年初天道來找過閣主，談的什麽，自然不難猜到。閣主當時直言拒絕，我沒料錯的話，妳們動手的計劃，就是從那時開始構想的吧？”
白天英皺了皺眉，點了點頭，沈聲道：“不錯。”
“以妳們兩個的武功，就算拉來白四叔兄弟兩個幫忙，想要順利得手只怕也不太容易。”南宮星壹邊在腦海中梳理，壹邊道，“春妮壹定是找了什麽借口，讓妳相信唐門的人可以幫忙，所以妳就暗中促成若雲兄的婚事，好讓唐門的助手借機把必要的暗器送來。對麽？”
白天英這次卻搖了搖頭，道：“不對，促成若雲婚事的是二弟，我們的計劃也是若雲大婚定下之後，才真正開始的。春妮說她在唐門有很可靠的朋友，這次大婚恰好是天賜良機。壹旦成功，不光我能坐上閣主之位，松兒也不會再有礙事的絆腳石。我當然不會拒絕。”
“原來如此。”南宮星轉了轉眼珠，道，“可她再找上白四叔兄弟幫忙的時候，顯然會跟那邊更加親近，妳就毫不擔心自己是被利用的那個麽？”
白天英冷笑道：“只要唐門的寶物在我手上，是什麽結果，妳們不是已經看到了。不管成敗，該死的人，我當然壹個也不會放過。被利用有什麽關系，我本也就是在利用他們。”
南宮星皺眉道：“妳們原本的計劃，是趁著白若雲大婚人多渾水摸魚搶下唐門賀禮，擊傷白天猛幫白天勇洗脫嫌疑，之後由白天勇動手殺掉白天武父子，在山中殺死白若麟造成他逃跑的假象嫁禍白天雄，對不對？如果是這樣設計，大搜魂針就該在白天勇手上，妳豈不是會置身於危險之中？”
白天英悠然自得的又斟了杯酒，笑道：“四弟也不是傻子，我讓春妮和他講好只給他壹個陰陽透骨釘，他非要兩個否則便不肯出手。我思來想去，的確有些擔心四弟殺的興起連我壹道收拾了。所以就賣了個破綻，故意讓他看破我其實也是同謀者。他這人生性多疑，即便是自己親生骨肉也不會盡信，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最後決不肯親自動手。不出我所料，我那壹枚針打過去，就知道中針的是他。不要緊，這正合我意。”
南宮星又問道：“可這計劃壹旦亂了節奏，妳們奪位的目的，豈不是要被拖延很久？”
白天英抿了口酒，長出了口氣，淒然道：“我說了，這正合我意。拖延的久些，我才好找到合適的機會殺掉這些混賬，祭奠我鈴兒在天之靈！這閣主之位，慢些又能怎樣？這麽多年，我不還是壹樣忍過來了？”
馮破盯著他略帶瘋狂的雙眼，道：“白兄，妳莫非早就知道白思梅他們父女才是罪魁禍首？”
白天英唇角勾起壹抹殘酷的微笑，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我本就壹個也不打算放過，這樣送上門的機會，我真只能說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他的神情突然顯得有些猙獰，壹字字咬牙道：“只可惜形式所迫讓他們死得太便宜了，我本該將他們壹個個抽筋扒皮，千刀萬剮，方能消我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