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遠古來的信使
通天殺局 by 霧滿攔江
2018-10-2 18:57
【魅影飄忽】
葉麗,這個神秘的長發女子,她無所不在。
她出現在威伯少年時代的怪案中,她出現在文物販子潘家帥高空失蹤案中,她出現在海鮮城付業興老板的酒樓中,她出現在時裝設計師蘇小河怪案中。而現在我才知道,她與蘇小河之間的關聯,比想象的要更深,早在10年前,就已經以她那神秘的存在,將蘇小河的命運卷入了壹個漩渦之中。甚至連久已湮沒的12歲天才少女作家吳虹自殺案,都隱藏著她的影子。
她到底是什麽?
我打開蘇小河留下來的黑色筆記本,對艾米說:“艾米,妳繼續說,把妳知道的全說出來,這很重要。”
於是艾米繼續講述,而我則迅速地在筆記本上瀏覽,以強化對蘇小河記述的印象和理解。
蘇小河的筆記中,詳細地記載了從10年前開始的壹樁又壹樁難以理解的事件。
10年前,蘇小河也是12歲,和天才少女作家吳虹同年級同班。但是蘇小河說,吳虹起初並非是壹個天才少女作家,而是壹個細骨伶仃、面黃肌瘦的可憐少女,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壹雙眼睛充滿了驚懼。吳虹的父親,是壹個極端不負責任的男人,這個男人不讀書,沒文化,又因為做事沒有責任心,難以找到工作,最終淪落到了社會的底層。但是他並不知道反省,反而變本加厲,更加不負責任起來。蘇小河記載說:天才少女作家吳虹,實際上是她那不負責任的父親將壹個流浪女帶回家後生下的。吳虹2歲時,流浪女離開了這個貧寒的家,從此失去了消息。
以後的吳虹就在父親的打罵下長大,鄰居看不下去,東壹口西壹口的,才使這可憐的孩子不至於餓死。到了吳虹上學的年齡,也是得到了慈善人士的捐助,才讀了書。而這時候,壹貧如洗的吳虹父親,竟然又染上了毒癮,對女兒的打罵更是變本加厲,嚇得吳虹再也不敢回家了。又過了不久,父親因為偷盜入獄,吳虹已經無家可歸。
蘇小河記述說,他永遠記得吳虹當時的樣子,頭發蓬亂,壹身臭味,光腳穿壹雙從垃圾堆裏撿來的鞋,露著兩只傷口潰爛化膿的腳後跟。見到人就驚恐不安地往角落裏躲藏,她是在打罵中長大的,對生命唯壹的記憶就是挨打。
老師號召班裏的同學想辦法來幫助吳虹,同學們有的捐錢,有的捐物,蘇小河卻站起來說:“老師,讓吳虹去我們家住吧,我們家的房子好大好多。”
蘇小河早年喪父,母親卻是商界的女強人,跨國經營十幾個品牌的服裝,為蘇小河提供了壹個優裕的生活環境。看到12歲的兒子帶回家來的吳虹,蘇小河的母親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但是她很快就接受了吳虹,拿吳虹當自己的女兒,終於讓吳虹有了壹個安全而溫暖的家。
此後有壹段時間,蘇小河每天和吳虹壹起上學,壹起放學,壹起做作業,壹起玩鬧,生活得無憂無慮。吳虹終於恢復了她的少女天性,忘記了此前的不幸與苦難。每天和蘇小河在壹起,讓她迅速變得漂亮起來,每日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
有壹天,兩人背著書包出了家門,正往學校走的時候,前面來了壹個女人。蘇小河記述說,當時他看到那個女人,只覺得腦子裏轟的壹聲巨響,他的意識壹片昏蒙,只剩下兩個字:好看!
當時蘇小河想:好看,好看,這個女人真是太好看了。原來世上真有這麽好看的女人,我長大了,壹定要娶她當老婆……
蘇小河寫道,他遇到的那個女人,有壹頭垂至腰際的黑發,他無法描述這個女人究竟有多麽美,只能說,此後蘇小河從事時裝設計,見過無以數計的美貌明星或是模特兒,但沒有壹個人,能夠及得上他12歲時見到的這個女人的萬分之壹。
總之,那是壹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美,是人類無法企及的,所以才會對蘇小河造成強烈的震撼。
長發女子見到蘇小河,壹雙眼睛立刻露出笑意,她走上來,俯身拍了拍蘇小河的肩膀:“嗯,沒錯,妳就是蘇小河,對不對?”
蘇小河的心臟怦怦亂跳,嗓子眼兒好像有團火要噴出,說不出話,只能慢慢地點點頭。
長發女子笑了:“我猜就是妳嘛,蘇小河,我有件事情想麻煩妳,可以嗎?”
“可以,可以。”12歲的蘇小河不假思索地拼命點頭。
長發女子正要說話,吳虹突然攔在蘇小河的面前:“妳是誰?為什麽要找我們?”
長發女子似乎是在笑,是那種發現少女心事之後,心照不宣的盈盈笑意。她說:“蘇小河知道我,是不是?”
蘇小河“嗯嗯”兩聲,想點頭又點不下去,不點頭又擔心惹長發女子不高興。總之他是想附和長發女子,說他知道她是誰,可問題是,他確實不知道。長發女子明顯看出了他的猶疑,就提醒道:“蘇小河,不記得了嗎?我是葉麗姐。”
吳虹將蘇小河拉到身後,讓自己面對長發女子:“不許妳碰他,有話妳快點說。”
長發女子笑了又笑,半晌才說道:“蘇小河,妳告訴我,妳在家裏有沒有看到過壹只瓷圓筒?是用來放畫軸的,很粗、很矮,藍底青花,圖案是蘭花,妳有沒有印象?”
蘇小河張開嘴巴,“哦哦”了兩聲。正要說他有印象,好像是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家裏曾經見過,只是在什麽情況下見到的,後來這只圓筒又放在哪兒了,卻是毫無印象了。正想著,吳虹拉著他就走,邊走邊對長發女人喊道:“沒有,我們家沒有,妳去找別人吧。”
蘇小河掙脫出來,跑到長發女人面前,說:“我想起來了,我們家裏確實有這麽只圓筒,妳等我……”吳虹跑過來推開蘇小河,問長發女人:“妳問這個想幹什麽?”
長發女人滿臉神秘地笑了笑,伸手把吳虹拉過去,貼在她耳朵邊上,低聲說了句什麽,就見吳虹露出驚訝的表情:“真的嗎?”
長發女人微微點頭:“妳找到圓筒就知道了。”
【天才少女的噩夢】
蘇小河記述說,自從見到那名長發女子,他就陷入了壹種奇怪的狀態之中,走路壹如夢遊,腦子裏再也無法裝進別的東西,所思所想全都是長發女人那略帶幾分神秘的微笑。
他在家裏四處翻找,想找到那只圓筒。他渴望的是,說不定找到這只圓筒之後,還會再見到長發女子,他要和她在壹起,不管別人怎麽說。
可是奇怪的是,他翻來找去,卻始終無法找到那只圓筒,這讓他心情壹落千丈,再也沒有心思學習,每天只是在紙上畫來畫去,想畫出長發女子的頭像。
他畫不出來。
他發現畫筆的表達能力太有限,無法描繪出長發女子的氣質。
他的性格也變得孤僻起來,每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連對吳虹都沒有話說,對母親更是沒有好脾氣,動不動就發火。
就在這時候,吳虹開始在網站上貼出她寫的少女青春心語。她寫得很慢,貼得很少,差不多壹個多星期才更新幾百字,卻仍然引來了網絡上的熱烈回應,無數青春期少女被吳虹的文字所打動,陷入了如醉如癡的追捧之中。蘇小河卻對此壹無所知,直到有出版商找上門來,要求出版吳虹的書,蘇小河才知道,吳虹這時候已經成了炙手可熱的天才少女作家。
這件事讓蘇小河大大地吃了壹驚。因為再也沒人比他更了解吳虹了,吳虹的文字他最熟悉,並無任何出眾之處,作文成績在班級裏也只是中等。難道這樣的水平也可以出書嗎?
上網找到吳虹的帖子,蘇小河看了看,再次大大地吃了壹驚,那文字中所透露出的空靈之氣,與對晨光下露珠般生命的美麗感悟,字字句句打動著他的心,讓蘇小河怦然心動。
這難道是吳虹寫的嗎?她能寫出如此深刻、如此驚艷的字句,為什麽就寫不好壹篇作文?
蘇小河去敲吳虹的房門,吳虹打開門,卻攔在門前,不許他進去,冷冰冰地問他:“妳要幹什麽?”
“沒……沒什麽。”蘇小河結結巴巴地說,“我就是……嗯,來問妳壹下……嗯,聽說妳要出書了?”
吳虹仍然是冰冷的語氣:“怎麽,不行嗎?”
蘇小河:“我沒說不行……”
吳虹:“那妳到底想要說什麽?”
蘇小河局促不安:“我是說,我想問問妳……”
吳虹劈口打斷他:“妳還記得有我啊?如果不是我要出書,妳根本就不會敲我的門。哼,我算是看透了妳,快去找妳的葉麗姐去吧!”
砰的壹聲,門對著蘇小河的鼻尖關上了。可是吳虹最後說出的那個名字,卻讓蘇小河大為震動。
沒錯,這段時間以來,蘇小河的腦子裏,所思所想全都是那個自稱葉麗的長發女子,忽略了吳虹的內心感受,讓吳虹生氣了。
蘇小河不笨,情商更高,他知道吳虹心裏的想法,只不過……我們的年齡畢竟太小了,才12歲,還不是談這個話題的時候,是不是?蘇小河這樣安慰自己。
長發女子的麗影又飄入蘇小河的腦際,讓他陷入了癡妄狀態,甚至連外邊的敲門聲都沒有聽到。直到敲門聲轉為粗暴的砸門之聲,蘇小河才猛然驚醒,走到門口,看著那扇因為重力敲打而不斷晃動的房門,顫聲問:“誰?”
外邊壹個粗暴的男子聲音:“妳他媽是誰?”
蘇小河回答:“我叫蘇小河。”
門外的人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妳他媽的就是勾引了我女兒的小王八蛋,小王八蛋,妳等老子砸開門,不弄死妳,老子是妳兒子養的!”
連珠炮似的臟話與怒罵,把12歲的蘇小河嚇得魂飛魄散,他飛跑回去,大聲喊道:“吳虹妳千萬別出來,外邊來了壞人,我馬上打電話告訴我媽咪……”因為害怕慌亂,連續兩次撥錯了號碼。正要再撥,吳虹的手壓住了電話:“不要打了。”
蘇小河高叫道:“外邊有壞人正砸門。”
吳虹用淒楚的聲音說:“他是我爸爸。”
“妳爸爸?”蘇小河呆了壹下,終於反應了過來。沒錯,吳虹是有個品質惡劣的父親,每天只知道喝酒、吸毒、花錢找女人,從不理會女兒的死活,對吳虹伸手就打,張嘴就罵。他因為偷竊進了大牢,而吳虹卻被蘇小河家收養,這麽長時間以來,他已經忘記了世上還有這樣壹個人。可萬萬沒想到,這個男人出獄了,而且找到了這裏。
蘇小河雖然聰明,可他終究是個孩子,聽到暴烈的砸門聲,首先感到的是恐懼。見他嚇得面如土色,吳虹拍了拍他的手背,說:“妳不要怕,都是因為我,才讓他找上門來的,只要我跟他回去就沒事了。”
蘇小河急忙拉住吳虹:“妳不能回去,妳回去後……他肯定再也不讓妳上學了,那妳以後怎麽辦呢?”
吳虹慘笑:“不上就不上吧,又有什麽法子?”
蘇小河:“那怎麽行?妳等我打電話給我媽……”
吳虹急忙攔住他:“不要,千萬不要,我父親那人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好幾年前,曾有個人想收養我,把我從我父親身邊帶走,結果被他找到那人的家裏,連哭帶鬧,連摔帶砸。對方報了警,可是警員來了也沒法子,因為他是我父親,最後他還是打傷了人家,逼得人家搬走……”
聽吳虹這麽壹說,蘇小河還真不敢叫媽媽回來了,萬壹吳虹父親發了瘋,傷害到自己的母親怎麽辦?
吳虹提高了聲音,叫道:“爸,妳不要鬧了,我馬上跟妳回去還不行嗎?”
門外的聲音頓了頓,又罵了起來:“媽的,妳個不要臉的丫頭片子,有本事了是不是?翅膀硬了是不是?會寫書賺錢了是不是?妳他媽的有錢給別人花,不給妳爹,白他媽養妳了,馬上跟我走!”
蘇小河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吳虹寫書惹出來的禍,她成了名,結果讓父親遁跡找上門來。
過了壹會兒,吳虹從房間裏出來,什麽東西都沒帶,只是背著自己的書包,手裏還捧著壹盆蘭花。
看到蘭花,蘇小河壹怔,這蘭花的花盆,不就是自稱葉麗的長發女子問起過的那個瓷圓筒嗎?
【邪惡的父親】
蘇小河的母親回家後,聽說吳虹被她父親帶走了,她壹下子就急了,狠罵了蘇小河壹頓。在蘇小河母親的心裏,已經把吳虹當成自己的女兒了,甚至比疼蘇小河還要疼愛吳虹,她不能任由吳虹的生父胡來,發誓要奪回女兒。
蘇小河母親帶了十幾名五大三粗的員工,開了十幾輛豪車,氣勢洶洶地去了。時過不久他們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兩輛車的玻璃裂了,壹輛車的車頭被砸癟,十幾名五大三粗的員工都是滿手滿臉的血。
是吳虹父親的血。
原來,蘇小河媽媽趕到之後,吳虹父親先是跳腳大罵,然後拿刀子剖開了自己的肚子,把血往別人身上灑。就算蘇小河母親的員工再五大三粗,但終究不敢眼看著吳虹生父弄死自己,只能狼狽不堪地奪路而逃。
這男人,就是個地地道道的無賴!
蘇小河母親向警方報案,希望能夠收養吳虹,但這件事希望不大,吳虹父親絕不會放手。
就這樣過了幾天,蘇小河壹家陷入了痛苦之中,眼看著吳虹被父親蹂躪,卻無法把她從苦難中解脫出來,這讓蘇家感受到了無盡的絕望。壹天夜裏,蘇小河正在書桌邊呆呆地坐著,心裏想著吳虹,突然聽到門鈴響了,不知為什麽,他感覺到是吳虹回來了,開門壹看,吳虹哭著撲入了他的懷中。
蘇小河慢慢把吳虹推開壹點,仔細看她。這時候的吳虹說不盡的淒慘,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了,露出被毆打得青腫的皮肉,頭發也被扯掉了好幾綹,手臂上布滿了刀傷劃痕。
抱著蘇小河,吳虹大放悲聲:“小河,我是來向妳道歉的,都怪我,是我害了我自己。如果不是我怕失去妳,偷了妳家的圓筒的話,我也不會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小河妳罵我吧!”
“到底出了什麽事?”蘇小河懵懂不明地問吳虹。
吳虹坐下來,開始敘述事情的因由。
追溯整個事件,還是由那個叫葉麗的長發女子引起的。早在葉麗突然出現,問起蘇小河家裏的圓筒的時候,吳虹就留了心,只是因為她太在意蘇小河,所以才對葉麗很兇。當時葉麗把吳虹拉到身邊,貼到她耳邊說,她知道那個圓筒就在吳虹的臥室裏,只要她願意把圓筒交給葉麗,葉麗就會讓她和蘇小河永遠在壹起。
這個許諾很美麗,但是吳虹並不相信。
正如葉麗所說的那樣,早在蘇小河把吳虹帶回家,在自己家裏替吳虹安置了壹間舒適的臥室時,吳虹就在床下看到了那個圓筒,那是用來盛裝畫軸的,粗墩墩的,樣子很不好看,有點像花盆。而事實上,吳虹真的是拿這個圓筒當花盆的,她用圓筒養了盆蘭花,放在了窗臺前,也沒有太過於留意。
但是突然出現的葉麗偏偏提起了這個花盆,引起了吳虹的警覺。吳虹畢竟年齡太小,不會處理事情。而蘇小河對葉麗的癡迷又被她看在眼裏,她擔心如果把花盆給了葉麗的話,蘇小河就有理由和葉麗在壹起了。
為了避免這個結果出現,吳虹考慮,決不把花盆在自己臥房的事情說出去。她要藏起這件事,盡可能地避免蘇小河與葉麗之間發生接觸。
接下來吳虹陷入了困惑:蘇小河的家裏,有許多值錢的東西,也有無數漂亮的裝飾品,為什麽那個葉麗偏偏想要這個難看的花盆呢?
心裏想著,吳虹就湊在花盆邊,壹邊看,壹邊想。忽然之間,她發現盆栽中的蘭花葉片,好像有點古怪。
這是怎麽回事?吳虹用手托起葉片,仔細壹看,頓時大吃壹驚。
只見那蘭花葉片上,竟然刻印著壹個個的漢字。再仔細看,這些字卻不是刻上去的,而是自然生長出來的。是蘭花葉片的脈絡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文字。
怎麽會這樣呢?吳虹越想越奇怪,她用筆把葉子上的文字抄寫下來,發現每壹片葉子上的字,都能夠組成壹句話。這句話初看起來略顯平淡,卻直接擊中了她內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那分明是少女的青春心語,帶著壹種打動人心的強大力量。
奇怪,蘭花葉片上居然會出現這種文字。
吳虹將每壹片葉子上的文字都抄下來,她得到了壹篇讓她為之落淚的文章,文章的空靈風格迷住了她。此後她沈迷於這盆蘭花之中,精心照看著,只要新生出壹片葉子,她馬上就將上面的文字抄寫下來。
半年時間過去,吳虹已經從蘭花葉片上抄錄了厚厚壹大沓手稿。開始的時候她只是將這些文章珍藏起來,這些文字寄托了她的無限夢想,沒有想到和別人分享。但是終於有壹天,她將文章中的壹小段,貼到了網站上。
壹貼而紅!
數不清的粉絲絡繹不絕地湧上來,吵鬧著要求更新,吳虹只好每隔幾天再貼上壹小段,更新引發的是更進壹步的熱潮,連許多作家都被這些文字所打動,要求吳虹繼續更新。
但是很快吳虹就將抄下來的文章更新完了,只能等新的蘭花葉片生長出來。這就是她的作品更新極慢的原因,她要花費整整壹個星期的時間,才能夠湊足幾行字。
這時候,許多出版社紛紛登門,開出充滿誘惑的高價,想買下吳虹的作品。只有吳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首先這些文章並非是她自己寫的;其次,按照蘭花的生長速度,至少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夠湊足壹本書所需要的文字量。而說不定哪天,新長出來的蘭花葉子上面沒有文字,那她怎麽跟人家出版社交代?
吳虹無意成為天才美少女作家,可是這個消息,卻被她剛剛出獄的父親知道了。於是,那個男人立即找到了蘇小河家,將女兒強行帶走。
然後,這個男人向出版社開出了高價,把女兒的作品賣掉了。
【蘭花夢】
吳虹說,其實她父親也不知道女兒的文字能賣多少錢,開始的時候,只是向出版社要幾千塊錢,發現吃虧之後,立即改了主意,索價幾萬,然後是幾十萬,最後竟然開出了200萬的價碼,生生地把所有出版社嚇走了。
但是有家出版社卻說什麽也不肯走,200萬就200萬,出版社認了,但吳虹必須要在兩個月內交稿。
吳虹的父親滿口答應,只要有錢可拿,他才不管女兒的死活。
此後,父親就將吳虹關在屋子裏,強迫她幾個月之內把這本書寫出來。他已經收了人家出版社的定金,並且全部買了毒品吸掉了。
可是吳虹的文字,壹如蘇小河所說,普通平淡,並未超過她這個年齡的水平。而出版社想要的蘭花葉片上出現的文字,最多也只能壹天生出壹片,有時候連續幾天都不生長,要想讓吳虹完成這項工作,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吳虹的父親不管這麽多,他發現女兒每天寫出來的非常少,最多不過是壹句半句。這個邪惡的男人生氣了,他認為這是女兒在跟他過不去。於是就將吳虹的雙手雙腳捆住,吊起來接連打斷了幾根木棍。打得吳虹幾次昏死過去,醒來時就聽到父親壹句話:“寫還是不寫?不寫今天就活活打死妳。”
吳虹閉上眼睛:“那妳打死我好了。”
“我呸!”父親把壹口唾沫吐在女兒的臉上,“妳當我不知道妳心裏的主意?妳他媽的就是存心跟妳爹過不去,寧肯給那個小兔崽子蘇小河寫,也不肯給妳爹寫,妳再敢說壹句不寫,老子馬上就去弄死蘇小河!”
吳虹嚇壞了:“寫寫,爸,我寫還不行嗎?妳不能傷害蘇小河……”
“哈哈哈,”吳虹父親得意地獰笑,“早就知道妳這丫頭是怎麽想的,沒錯吧?妳馬上起來,給老子去寫!”
絕望的吳虹爬起來,俯在床板上,拿起筆。可是她真的寫不出來,就捧起蘭花仔細地尋找,有沒有新的葉片生長出來。壹旦發現新葉片,她就欣喜若狂地抄下來。每抄壹句,她都沈浸在壹種悲壯的幸福中:蘭花生長出來的葉片越多,抄寫下來的文字越多,蘇小河就越是安全。
吳虹抄寫的時候,父親就拿著個酒瓶子,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外,壹邊監視女兒寫作,壹邊喝酒。見女兒總是捧著蘭花,就呵斥道:“把那爛東西放下,別妳娘的耽誤時間,敢不聽話就打死妳!”
吳虹只好放下蘭花,拿筆整理著抄寫下來的文字,假裝寫作瞞過父親。寫累了,她就趴在床邊和衣睡著了。壹覺醒來,習慣性地伸手去摸身邊的蘭花,卻摸了壹個空,嚇得吳虹猛地跳了起來:“爸,我的蘭花呢?”
“賣了!”父親仰脖灌進壹口酒,“弄那些花花草草有個屁用,快點給老子寫書換錢,老子他媽的快沒錢花了。”
吳虹沖了過去,瞪著父親:“賣給誰了?”
父親操起來了木棍:“又欠揍了是不是?”
吳虹沖過去:“妳還我蘭花,還我……”壹頭撞在父親身上。父親發出了壹聲怒罵,反手揪住吳虹的頭發,掄起棍子就打,吳虹發出了淒慘的悲號,壹口咬在父親的手臂上。父親大怒,照女兒頭上狠狠的兩棍,當場就把吳虹打得昏死過去。
醒來後,吳虹發現自己被關在屋子裏,父親仍然在門口喝著酒,宣布道:“從今天起,妳哪兒也不許去,就在家裏老實給老子寫書,敢出門壹步,老子打斷妳的腿!”
說完這句話,父親拿出註射器給自己註射毒品,然後陷入了癮君子的狀態之中,在地上又滾又爬,滿臉白癡壹樣的傻笑。吳虹趁機跑了出去,去尋找被父親賣掉的蘭花。
她在街上跑了幾個小時,見到有賣花的就上前詢問。但是誰也沒有見到過她的蘭花,更無人知道那只圓筒式花盆。
壹直到了天黑,吳虹眼神空洞地在街上走著,走著走著,她發現自己來到了蘇小河家門前。
她按響了門鈴,見到了蘇小河。
吳虹對蘇小河說:“小河,妳罵我吧,都怪我。我現在才知道葉麗為什麽想要這只花盆,因為她知道這只花盆不是個好東西,它能夠給人帶來好運,而後是更大的噩運。我應該把花盆還給葉麗的,花盆給了她,我也不可能看到蘭花上的字,更不可能抄下來,再貼到網絡上。總之,如果我不是天才美少女作家的話,出版社就不會找來,更不會把我父親引來,這樣我們也就不會分開。可是我……”
蘇小河正要安慰她,門外突然轟的壹聲巨響,吳虹父親的粗暴嗓門吼了起來:“姓蘇的,蘇小河,妳個小王八蛋,馬上把我女兒還給我!否則我就殺了妳!”
這時候吳虹不知哪來的勇氣,扭頭對門外喊道:“妳要是再敢砸門,我就殺了妳再自殺,妳以為我做不出來嗎?”
門外的男人嘿嘿冷笑:“媽的,敢這樣對妳親爹說話,真是白養妳了。妳還想殺了妳爹,看我弄開門後,不打死妳才怪!”
房門又激烈地搖晃了起來。
吳虹站了起來,泣聲說:“小河,讓我抱妳壹下,再抱妳壹下。”
她抱著蘇小河,號啕大哭了壹會兒,然後止住哭聲,走過去打開門,父親的手猶如壹只魔爪,立即揪住她的頭發,將她強行拖走了。
蘇小河追在後面,看著吳虹淒慘的模樣,哭成了壹個淚人。
吳虹回家後被父親打得皮開肉綻,關進了屋子裏。到了第二天,有個男人帶著女兒來了,想見壹見天才美少女作家吳虹,吳虹的父親趁機向對方敲詐了壹筆錢,然後飛跑去買毒品。而來看吳虹的父女二人卻親眼看到吳虹爬到了樓頂上,縱身跳了下去。
這對父女就是艾米和她的父親,他們親耳聽到了,吳虹那壹聲充滿了喜悅的歡叫:“葉麗姐,我來看妳了!”
【逃過歲月的洗劫】
合上筆記本,我把頭靠在沙發上,慢慢地思索著。
我原以為,時裝設計師蘇小河是新近卷入葉麗事件中去的,可萬萬沒想到,他和葉麗之間的關聯度更高。如果說,蘇小河的生命歷程是壹條忒修斯之船的話,那麽,早在10年前,他的世界就已經完全改變了。
不知道蘇小河是否清楚,葉麗的出現,只是為了阻止他幸運中彩,但最終的結果卻是陰差陽錯。苦命的天才美少女作家吳虹,淪為了這起事件的神秘血祭。
我嘆息了壹聲,打開筆記本,繼續看下去。
吳虹的自殺,導致了蘇小河性格的突變,此後他的臉上再也沒有浮現出笑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吳虹之所以和父親回家之後才跳樓自殺,而沒有選擇待在蘇小河家,為的就是保護他。
他欠吳虹壹條命。
起碼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就在這郁郁寡歡之中,蘇小河度過了他生命的10個年頭,由壹名青蔥少年成長為名揚四海的時裝設計師。他在筆記本中說,他之所以選擇了時裝設計,只是因為他心裏有壹個夢想,想替10年前邂逅的女郎葉麗設計壹套時裝。但是他發現,他無法完成這樁設計,葉麗的美麗已經超越了人類的理解,似乎沒有壹件衣服,能夠再給葉麗增添絲毫光彩。
讓蘇小河始料未及的是,他為葉麗所作的失敗設計,卻引發了時裝設計界的瘋狂追逐。時裝公司、經紀人、時裝模特兒和女明星接踵而至,都希望從蘇小河這裏拿到設計圖,而每完成壹樁訂單,蘇小河的心裏就平添幾分苦澀。
他想他完了,10年,竟未能為心中的葉麗設計壹張圖紙。而對吳虹的歉疚,更成了他生命中不忍觸碰的傷口。
10年後,就在吳虹自殺紀念日那天,蘇小河獨自登上了高樓,站在吳虹當年跳下去的地方,俯望下面道路上蟲蟻壹般往來的人群。
他凝望了很久,才擡起壹條腿,跨過了樓頂的護欄。
就這樣跳下去吧。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吳虹壹定還在原地等著我,為了葉麗,我讓她苦等了10年,不能再讓她等下去了。
他轉身,準備跳下去,同時腦子裏湧現出媒體頭版的標題:國際時裝設計大師蘇小河跳樓自殺,原因不明,諸如此類。他全身翻過了護欄,正要松開手,任由自己的身體由高空墜落,做壹個標準的自由落體運動。但當他的身體扭轉過去的時候,他突然呆住了。
葉麗站在樓頂上,穿著壹件銀灰色卡腰風衣,長長的黑發順風飄拂,她正雙手揣兜,靜靜地看著他。
與10年前的葉麗壹樣,她沒有任何變化。時光經由她的身前,卻繞開她而去,10年後的蘇小河已經從壹個孩子成長為美麗的青年,而她仍然是她。
“葉麗姐!”當時蘇小河發出這樣壹聲瘋吼。
吼歸吼,但蘇小河卻不認為自己真的看到了葉麗。只不過他心裏對葉麗思念過深,想象中的影像疊映在視網膜上,於是他就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所以吼過那壹聲之後,蘇小河並沒有打消跳下去的念頭。只不過他忽然感覺到有些羞愧,葉麗的美,已經超過了人類存在的本身,而他居然想到要為她設計時裝,這聽起來未免太過於好笑。
笑過之後,他居然很是淡定地向葉麗揮了揮手:“葉麗姐,等等我,我馬上就來。”
葉麗略微皺了皺眉頭:“蘇小河,妳人長大了,怎麽腦子反倒不夠用了呢?”
怎麽?蘇小河極是詫異,葉麗居然在指責他。
葉麗繼續說:“蘇小河,我在樓上站著,妳卻要跳到樓下去找我。妳自己說,妳腦子是不是有病?”
蘇小河騰地壹下從護欄外跳了過來,疾沖到葉麗面前,仔細盯著葉麗看。葉麗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蘇小河繞著她不停地轉。最後,蘇小河終於說了句:“葉麗姐,真的是妳嗎?”
葉麗嘆息了壹聲:“唉,我倒很希望不是。”
蘇小河發出壹聲狂喜的叫聲,猛沖過去抱住葉麗,又趕緊松開:“葉麗姐,原諒我的沖動,我渴望再見到妳,已經整整10年了。”
現在蘇小河終於確信,他看到的葉麗不是壹個幻影,更不是自己的想象,是千真萬確的,他已經感受到了她的體溫,嗅到了她的甜美呼吸。從這時刻起他就下了決心,發了宏誓,要永遠永遠和葉麗在壹起,什麽力量也無法阻止他。
在蘇小河的內心中,他在回避這樣壹個問題:10年前,他見到葉麗的時候,葉麗就是這個樣子,像壹個美麗的大姐姐。10年後,葉麗仍然是這個樣子,在他面前已經像個小妹妹。為什麽她能夠逃過歲月的洗劫與摧殘?
蘇小河毫不關心這個問題,他關心的只是:如何才能夠和葉麗在壹起。
當然,單從形體上來說,兩人走在壹起倒是非常的般配。但葉麗的身世,於他而言卻是壹個謎,他還記得她是在什麽情形下出現的,也知道在現代商業社會中,如葉麗這種超越了想象的美麗女子,不可能悄寂無聞而不被人知。但是,的確是無人知道葉麗的存在,這個現實,將構成他和她在壹起的最大障礙。
事情也正是這樣。
那天,葉麗轉身下了樓,蘇小河緊追在葉麗的身後,不停地傾訴著,仿佛要把他這10年之久的思念壹股腦兒地傾訴出來。可是葉麗的臉色始終不見有什麽變化,就好像她已經習慣於聽到這樣的傾訴與表達。在下樓途中的壹個拐角處,蘇小河突然大著膽子,猛地抓住她的雙肩,強迫她背靠在墻壁上,然後他把自己的嘴唇,向著葉麗的唇角用力地壓下去。
有幾分甜絲絲的濕潤,但葉麗的紅唇始終保持著柔和冰冷。
突然之間蘇小河發起狂來,他嘶吼著,用力想撕扯開葉麗的外衣。可是葉麗將食指放在唇上,噓了壹聲:“蘇小河,好好活著。”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離開了。
【少年迷情之戀】
葉麗的態度轉變讓蘇小河悔恨莫及,他擔心自己的粗魯激怒了葉麗,不敢追上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指尖上仍然留著壹種清甜的滑潤。
等到葉麗走遠了,蘇小河這才吼叫壹聲,照自己的腦袋狠狠地打了壹拳。他犯了糊塗,不應該讓葉麗走掉的。他應該攔住她,抓住她,甚至用刀子逼迫著她,把她帶回家。如果他不這樣做的話,必然是後悔終生。
他疾沖下樓,跳上自己的華麗跑車,驅車追逐葉麗。可是葉麗已經消失了,他的車子在街上追來繞去,卻再也沒有看到她的影子。
此後整整壹個星期,蘇小河每天開著車在街上盲目地尋找著,但始終也沒有見到葉麗走過。壹個星期的徒勞尋找之後,他忽然靈機壹動,直接把車開到了警局,去找他認識的壹名女警官。女警官是蘇小河的粉絲,對蘇小河崇拜得五體投地,得知蘇小河想查詢壹個人,當即應允。
查詢的結果,讓蘇小河大吃壹驚。
他是富家子弟,年紀輕輕又功成名就,成為世界級的知名時裝設計師,有著花不完的錢。為了躲避記者的追蹤和女粉絲的騷擾,他買下了十幾處房產,居無定所地東躲西藏。除非他自己想出來,否則別人很難找到他。
蘇小河是名人,這樣做有他自己的道理。可是葉麗居然比他更離譜,葉麗名下的房產,居然比他更多。這表明兩個事實:第壹,葉麗也許比他更有錢;第二,葉麗的行蹤比他更神秘。
但這樣壹來,麻煩就大了,葉麗擁有如此之多的房產,她到底住在哪裏呢?如果壹家家找過去,這種尋人方式,蘇小河有經驗,是絕無可能找到的。那麽只剩下最後壹個法子,雇請私家偵探,對葉麗名下的每壹處房產進行監視。不管她回哪個家,橫豎逃不過蘇小河的手掌心。
事實上,正是因為被蘇小河這樣攪鬧過,導致了葉麗將多處房產拋出,換了種新的藏身方式,以至潘家帥高空失蹤案發生之後,警方竟然追查不到葉麗本人。這是蘇小河的介入對事件的後續影響,撂下不提。
蘇小河在筆記中記述說:他將全市的私家商業調查公司全部找來,給每壹家公司分配了幾個地點,要求對方監視。然後他就坐在家裏,守著電話耐心地等待著。
壹直等到第三天,正當蘇小河等得六神無主、內心焦灼之際,電話終於響了起來:葉麗出現了。
蘇小河急如星火地趕到,發現葉麗住進了壹幢高層的公寓樓,蘇小河先去找到物業公司,要求聯系葉麗家的對門,他要求立即買下那套房,無論對方出什麽價,他都可以給到更高。
當天夜裏,蘇小河就住進了葉麗家的對門。
他先打電話通知自己的經紀人,吩咐他立即按照葉麗私有房產的地址,將每幢房屋的對門全部買下。他要為葉麗布下天羅地網,讓她逃無可逃。然後他搬了張椅子,坐在貓眼前,緊盯著葉麗家門的動靜。他壹直盯到第二天早晨,葉麗推開門出來,他也若無其事地推門出去,見到葉麗,他裝出意外驚喜的樣子:“葉麗姐,真巧啊,居然在我家門口碰到妳。”
當時葉麗的神色讓蘇小河大為滿足。她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那種驚訝的表情,如見鬼魅。
隔了幾天,葉麗來到了她的另壹個隱蔽居所,正在用鑰匙開門,就見蘇小河哼著歌,漫不經心地推門出來:“葉麗姐,真巧啊,又遇到妳了,要不要到我家裏喝杯咖啡?”
當時葉麗頭也不回,飛快地打開門,逃進了屋子裏。
又隔幾日,葉麗出現在她的又壹幢隱蔽居所前,鑰匙還沒掏出來,對門被推開,蘇小河笑嘻嘻地探出頭來:“葉麗姐,回來了?我剛剛燉了木瓜,要不要過來嘗壹嘗。”
葉麗壹聲呻吟,無力地靠在了門上。
蘇小河走過去,壹只手扶住墻壁,逼視著葉麗的眼睛:“葉麗姐,有句話我必須告訴妳。10年前,我就發過誓,這輩子我要和妳在壹起,永遠也不分開。”
葉麗搖了搖頭:“蘇小河,這不可能。”
“不,這完全可以做到。”蘇小河兇巴巴地望著葉麗,“葉麗姐,不要再逃避了,承認了吧,妳是愛著我的,就像我愛著妳壹樣。”
葉麗搖頭:“蘇小河,有些事妳不知道,妳不能……”
蘇小河突兀地吼叫起來:“我不需要知道那麽多,而且我能,我可以!”他壹邊吼,壹邊不由分說,猛地抄起葉麗的腿,將葉麗攔腰抱了起來,掉頭就往自己屋裏走。葉麗象征性地掙紮了壹下,然後用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壹直將葉麗抱到臥室裏,放在床上,蘇小河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他順手將放在床頭櫃上的壹柄刀拿起來,遞給葉麗:“葉麗姐,妳知道我別無選擇,只能做我必須做的事情。但如果妳不喜歡的話,可以壹刀殺了我……”說到這裏,他順手撩起襯衫,“沒關系的,葉麗姐,喜歡哪個部位,妳隨意。”
看葉麗手拿利刃目瞪口呆的樣子,蘇小河大為滿意,伸手去關燈。葉麗卻阻止了他:“妳等等,妳先給我倒杯茶,我口渴……”
蘇小河猶豫了壹下,轉身到客廳,倒了杯涼茶,然後拿起壹個白紙包,想了又想,最後壹咬牙,打開紙包,把裏邊的灰色粉末攪拌在茶水裏,低聲喃喃道:“葉麗姐,妳知道我壹定要這樣做,必須的。”
他端著茶杯回來,忽然想到,葉麗其實可以趁他去客廳的時候,在裏邊把臥室的門鎖上。可她似乎全無這種想法,這讓他的手突然戰抖起來。可是,葉麗卻已經伸手接過了茶,拉著蘇小河坐在床邊,壹邊喝茶壹邊勸道:“蘇小河,妳不能這樣的,這不像妳……”然後她就軟綿綿地倒在床上,“蘇小河,妳在茶裏下了迷藥,這更不像妳了。”
蘇小河關掉燈,輕聲說道:“葉麗姐,這就是我,真的,騙妳不是人。”
【美麗泉的傳說】
那天夜裏,蘇小河被嘩嘩的水聲驚醒了。醒後他往身邊壹摸,沒有摸到葉麗,頓時緊張起來,失聲叫道:“葉麗姐?”
客廳的燈亮了,葉麗身上裹著壹件白色的浴袍,赤腳走了進來。壹邊用毛巾擦著長發上的水,壹邊看著蘇小河。朦朧的燈光映照下,她的身體宛如白玉雕琢的精美藝術品,身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色的釉光。
蘇小河發出壹聲沈重的喘息:“葉麗姐,我……我突然想哭。”
然後他真的哭了起來。
葉麗壹聲不吭地爬到床上,捏了捏蘇小河的鼻子:“小河,妳終究是個孩子,終究。”
蘇小河繼續哭下去。
葉麗在他身邊躺下,開口說道:“小河,我知道妳心裏在想些什麽,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訴妳。只不過,妳必須傾註妳的智慧,才能夠分辨出這個世界的表象與本質。告訴我小河,妳具備這個智慧嗎?”
蘇小河抽泣著說:“妳說,我在聽。”
葉麗問:“蘇小河,妳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呢?”
蘇小河道:“因為我愛妳。”
葉麗重復她的話:“我是在問,這是為什麽呢?”
蘇小河道:“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我只知道早在10年前,我就發誓此生此世要和妳在壹起。這個願望10年未曾改變,所以我堅信這就是愛情。”
葉麗側過臉來:“蘇小河,10年,抑或是更長時間,妳行走於人世之間,每天見到的女人數不勝數,妳為什麽不愛她們?”
蘇小河鼓起勇氣,把話說出來:“我確信唯壹的原因就是她們都不夠完美。我可以壹眼就看到她們身體上的殘缺,這也是我事業成功的秘訣,我用華麗的時裝遮掩住她們的殘缺,因而獲得了她們的歡迎。可是葉麗姐,愛所追求的絕非公正,妳不能強迫我去愛那些身體上存在各種各樣殘缺的女人。”
“殘缺?”葉麗低聲重復著這兩個字,“殘缺或是完美,那麽,蘇小河,妳認為這兩者的關系,是如何界定的?是因為事物發展的確定性註定了殘缺,還是事物發展的不確定性,註定了完美?”
蘇小河鼻尖淌汗:“葉麗姐,妳好有才,我……從未考慮過這些問題。”
葉麗搖頭:“蘇小河,妳不可以不考慮的。妳提到女人都是殘缺的,可如果妳不清楚這種殘缺源自確定性還是不確定性,那麽,妳的設計,是出自確定性還是出自不確定性,這豈不成了個大問題?”
蘇小河感覺自己有種說不出來的狼狽:“這個……好像有點道理。”
葉麗坐了起來,解下包在頭上的毛巾,讓長發披散下來,用毛巾搓著,對蘇小河講了壹個奇怪的故事。
在城市西南40公裏外的深山中,有壹個無名的寨子,村民依坡築屋,世代生活在巨石聳立的斜坡上。沒有水,沒有土地,也沒有公路,註定了這裏的居民窮困不堪的生活。寨子裏的年輕姑娘全都嫁到了外地,以逃離這被窮困所詛咒的地方。只有壹個叫傻嫚的姑娘,她沒有走,因為沒有男人願意娶她。
如妳所知,傻嫚生下來就是個弱智,又患有小兒麻痹,兩腿畸形,走不了路。家人就讓她坐在爐竈邊燒火,她燒了壹大鍋的開水,掀開蓋,用開水洗臉,又把自己臉部燙得稀巴爛,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以才嫁不出去。
可這裏是個窮寨子,舉凡窮地方都有壹個共同的特點:光棍男人多而年輕姑娘少。在這個寨子裏,基本上看不到年輕的女性,只有成群結隊的青壯男人,滿臉呆滯麻木地走過。這種環境決定了最終的結果,從不出門的傻嫚有了身孕。
發現女兒懷上了孩子,傻嫚的父母在寨子裏敲鑼打鼓,想要找出那個應該為此事負責的男人,但終無結果,而傻嫚則在難產中死去。
傻嫚死了,卻生下了壹個和她壹模壹樣的女兒,雙腿殘疾,臉上長滿了潰爛的膿瘡,骯臟的黃色汁水順著她的脖子往下流淌。人們確信,這又是壹個傻嫚,但實際上她不是。
盡管小傻嫚承襲了母親的醜陋,但卻不是弱智。而這壹點,恰恰是人們無意關註的。
小傻嫚知道自己醜陋,知道自己被人所厭憎。她的心裏充滿了委屈,因為這種醜陋並非出自她的本意。當她像母親壹樣坐在爐竈邊燒火的時候,腦子裏卻在考慮:必須找到個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不確定是誰把這樣壹個念頭裝入她的腦子裏的,小傻嫚仿佛聽人說起過,說是沙漠中有壹池美麗泉,四周花木扶疏,駝羊在沙棘叢中奔跑。如果喝了美麗泉的泉水,人的形體就會發生變化,女人變得明艷照人,男人則是強健而英俊。小傻嫚堅信,這樣壹個地方應該是存在的,而且正期待著她的到來。
於是有壹天,小傻嫚爬出了家門,順著山坡壹直往下爬,爬了三天爬下了山,然後再繼續向西南方向爬行,又翻越了兩座山。兩個月後,她爬過了壹片黑色的戈壁灘,進入了沙漠。
小傻嫚在沙漠裏爬行著,狂風卷起漫天的黃沙,壹次次地埋沒了她。但沒過多久,她又從金黃色的沙粒下鉆出來,就像壹只鼴鼠,她不停地向前爬行著。終於有壹天,她爬到了壹座高大的山丘上,停下來辨認方向,發現有壹座城池正在北方的密雲中熠熠生輝。
城池雄踞於高天之上,為七彩祥雲所繚繞。城墻上有許多奇怪的東西來來回回地奔跑。它們的形狀像是人,但和人有著明確的區別,頭上有尖角,身上有鱗片,生有膜瓣的羽翼,還有尖利倒鉤的細長尾部,所有的這壹切,都將城池中的生物與人類遠遠地拉開了距離。
但是小傻嫚對此無動於衷,她像只野獸壹樣蹲伏在沙丘上,仰頭望著飄浮於雲端的城池,考慮如何才能夠進入這座城。
美麗泉肯定就在這座城池裏。
對此,小傻嫚確信不疑。
【精靈浮城】
高天上那座城池飄忽不定,隨意東西。小傻嫚又因身體殘疾,只能爬行而無法行走,是不可能追上那座城的。但是小傻嫚毫不泄氣,她觀察著城池飄浮的方向,耐心地尋找著其中的規律。
她發現,這座城池總是毫無緣由地出現在西北方向,於是,她立即順著沙漠爬行而去。饑渴難忍的時候,她就在沙漠中刨壹個深穴,鉆進去躺在地上,張嘴接著洞頂凝結的水珠,再隨便捉幾只沙漠中的毒蠍,咬碎後咂食汁液。就這樣她堅持不讓自己死去。
於她而言,活著就是壹切。她在,這世界就在。她死了,這世界也會死亡。
所以她不能死。
她爬啊爬,爬啊爬,不知爬行了幾多時日,終於到達了壹片怪石林立的地方。這裏豎立著不計其數的石柱,是遠古時候宏偉建築的柱石。如今古城被湮沒,沙漠上只露出壹個個的柱尖,宛如石凳石椅。曾經出沒於浮城中的怪異生物,就聚集在這裏,不知在忙碌些什麽。
小傻嫚爬近了,才發現那些東西正在沙漠中挖掘,挖出許多壇壇罐罐,堆放在壹起,再裝入袋子裏,然後那些東西背負著袋子,向著空中的浮城飛去。
小傻嫚爬了過來,趁裝袋子的東西沒註意,飛快地鉆進壹只袋子中,然後耐心地等待著。過不多久,又有壹只東西飛落下來,背起裝著小傻嫚的袋子,向高空飛去。小傻嫚感覺自己越飛越高,越飛越高,過了好長時間,袋子才被放下,她已經進入了空中城池。
背袋子的東西將袋子打開,小傻嫚鉆出來,做了個鬼臉,沖那東西怪叫壹聲,嚇得那東西嗖的壹聲逃得遠遠的。小傻嫚趁機爬出袋子,找地方躲藏。
前面有壹株枝葉茂密的大樹,上面生長著大朵大朵的鮮花。樹幹虬須百結,樹根處布滿了壹個個的窟洞。小傻嫚迅速地爬進壹個樹洞中,避免讓那些東西發現。
爬進洞時,小傻嫚的肩膀在樹幹上碰了壹下,火辣辣地疼。她這才發現,這株樹幹是生鐵鑄成的,表面上結著壹層厚厚的鐵銹。
小傻嫚明白了,這裏是鐵樹開花的地方。
在樹洞裏躲藏了幾日後,小傻嫚慢慢知道了,這是壹座精靈浮城,城中那些披鱗帶刺、翅膀上生著膜瓣的怪東西,就是精靈。
城池裏到處擠滿了精靈,吵吵鬧鬧地做生意,精靈集市上最搶手的就是古代廢墟中挖掘出來的文物。而小傻嫚,正是由壹只飛出城池去尋找古物的精靈給帶回來的。
小傻嫚大著膽子,開始在城池裏四處活動,尋找美麗泉。起初精靈們見到她,無不大吃壹驚,但過了幾天,精靈們就慢慢習慣了她的存在。於是小傻嫚的膽子越來越大,活動的範圍也越來越廣。
小傻嫚發現,這座城池裏沒有房屋,到處生長著參天的鐵樹,鐵樹上布滿了壹個個的小窩,那就是精靈們的家。許多精靈趴伏在自己的窩裏,只把腦袋露在外邊,壹動也不動。
精靈們的窩,是用壹種粉色的草搭成的,精靈們到處亂飛,去采擷粉色草。小傻嫚沿著精靈們的方向朝前爬,壹直爬到了城墻根下,發現這些粉色草是從城墻根處的巖石表面上生長出來的。但粉色草並不是每塊巖石上都能生長,產量稀少,而且不到成熟期不能采摘。所以精靈們四處搜尋,壹旦發現粉色草,就耐心地守在壹旁,不管等多久都要等下去,直等到粉色草成熟,這才采摘下來。
采到粉色草的精靈會歡天喜地,急不可耐地飛回巢穴,將粉色草鋪在自己的小窩裏,然後鉆進去,只露著腦袋在外邊,壹動也不動。
精靈們鉆進窩裏,為什麽壹動不動了呢?
小傻嫚對此極為好奇。她坐在壹株鐵樹下,看著樹枝小窩裏的精靈,壹直看了三天。終於見到精靈鉆出巢穴,手捧壹枚粉色的卵,興奮不已地高叫著。
明白了,原來精靈躲在窩裏是在下蛋。
精靈下的蛋,壹定非常好吃。
小傻嫚心裏突然湧出這個沖動。
實際上,這個沖動在小傻嫚心裏,已經好久好久了。她在這座空中城池中,壹直在苦苦尋找食物,可是這裏只有鐵樹石花,全是靠了舔舐石頭上凝結的露珠,她才沒有渴死,無論如何她壹定要弄到點吃的,至於是精靈下的蛋,還是神仙生下的娃,真的管不了那麽多了。
精靈下蛋之後,都會捧著蛋四處炫耀壹番,顯然在這個精靈世界,能夠把蛋生出來是很榮耀的事情。炫耀過後,精靈就會小心翼翼地將蛋放回到窩裏,用粉色草輕輕地蓋上,然後飛走去尋找吃的。
原來精靈也需要吃飯,不曉得這些怪東西吃些什麽。而小傻嫚對此漠不關心,她關心的只是精靈何時離開自己的窩。
她爬到鐵樹的高處,俯窺著下面窩裏的壹只精靈,這只精靈已經幾天沒動靜了。小傻嫚估計,這東西的蛋多半就快要生出來了。
果然,盯了沒多久,就聽那精靈發出尖厲而喜悅的怪叫聲,捧出壹枚冒著裊裊熱氣的蛋,向四面炫耀起來。其他的精靈無動於衷,仍然專註於下自己的蛋,但這絲毫也沒有減弱這只精靈的興奮。很顯然,炫耀自己剛剛下出來的蛋,是精靈界壹樁很重要的儀式。
炫耀過後,精靈跳下樹,半飛半跑地去找吃的。小傻嫚則趁此機會,猛然壹跳,躍入精靈的巢穴中,抱起那只蛋,先放在耳邊聽了聽,然後在鐵樹枝上重重壹磕,就聽哢吧壹聲,厚厚的蛋殼裂開,從裏邊淌出米黃色的汁液。小傻嫚不顧壹切地把頭伏在蛋殼裂縫上,用力地吮吸起來。
眨眼工夫就吃掉壹枚精靈蛋,小傻嫚意猶未盡,舔了舔手指頭,還想再找第二枚蛋。忽聽遠處壹聲憤怒的吼叫,扭頭壹看,卻是下蛋的精靈正怒不可遏地向這邊沖過來。
小傻嫚絲毫也不猶豫,掉頭飛逃。精靈發出傷痛至極的慘叫,在後面窮追不舍。小傻嫚不顧壹切地向著前面的城墻狂奔,她沖到城堞上,放眼望去,但見下面風嵐如聚,沙漠無垠,沙濤無際。再回頭望時,正見那只精靈兩眼血赤,向著她抓攫過來。
小傻嫚縱身壹躍,跳下了城堞。
【回復妳青春美麗的容顏】
那座城池飄浮的高度不知有幾千米,單是城墻就有數百米高。小傻嫚從高空跌下,眼見得那只精靈仍然是窮追不舍,振起了羽翼,張開利爪,於半空中向小傻嫚撲了過來。忽然壹道強氣流卷過,將小傻嫚吹拂得呈斜線下墜,那精靈壹抓撲了空,處於驚恐慌亂中的小傻嫚,半空中兩只手盲目地亂抓亂搔,卻壹把抓住了精靈展開在空中的膜瓣羽翼。
手中抓到了東西,小傻嫚立即死死抱住,再也不肯松手。
精靈憤怒地尖叫著,激烈地撲動著翅膀,想把小傻嫚拍落。可是小傻嫚死也不肯放手,他們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個轉,就聽轟的壹聲巨響,重重地砸在沙漠之中。
精靈鼓動的翅膀,就像是降落傘,有效地阻減了小傻嫚落地時的沖擊力量。但當時的小傻嫚對這件事還沒有準確的認知,她仍然沈浸在被失去蛋的精靈追殺的恐怖之中,壹落在沙地上,她的手立即飛速地刨起來,眨眼工夫刨出壹個坑,鉆進去後繼續往前刨,生怕被精靈捉住。
她拼命地向前刨動,鼴鼠般打洞前行,聽到後面精靈憤怒的尖叫聲越來越微弱,她這才松了口氣,放慢了刨洞的動作。
突然間前面嘩啦啦壹聲,猶如水銀瀉地,擋在前面的沙子頃刻間塌陷開來,現出滿天的星光。
她已經在沙漠的地下打洞前行整整壹天了,直到從壹座沙丘的斜坡上打出個通道口,這才順著流沙慢慢滑落,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了過來,發現身體已經被流沙掩埋了壹半。她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忽然想到自己兩腿殘疾,無法走路,身體壹軟,又癱倒了。
躺在地上,她慢慢地擡高自己的腿,仔細地看著。這是自己的腿嗎?精美的弧形曲線,盡管沾滿塵沙,可摸起來卻仍然感覺到輕軟滑潤的肌膚。躺在這無邊的沙漠中的人,到底是誰呢?是小傻嫚嗎?
她不確定自己還是不是自己。
她覺得自己就像沙漠中的壹條船,在無邊的瀚海上緩慢地行駛著。船上的甲板壹旦出現了腐爛,就立即換掉。就這樣換啊換,壹直換到今天,船體上的每壹塊甲板都換掉了。船仍然在浩瀚的沙漠中航行,只是她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她猜這或許是因為那枚精靈蛋的緣故,心裏忽然生出幾分愧疚。看那些精靈們的模樣,拖著笨重的羽翼跑來跑去,下個蛋壹定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可卻被她幾口就吸幹了。
如果說自己是壹條船,那麽,她從精靈蛋中所獲取的,應該是最勤奮的“水手”吧?這些“水手”在她的身體裏機械而勤奮地勞作著,將她身體上每壹個殘缺的部件全部換掉,於是就得到了壹個全新的她。
這些“水手”是什麽呢?或許是壹種活力四射的細胞吧?又或是壹些肉眼看不到的菌類。它們仍然在工作中,以維持她這條船的精良性。
心裏想著,小傻嫚爬起來,繼續在沙漠裏行走,她走到第三天,於壹座沙丘的頂峰看到了遠處壹線輕柔的色調。
是綠洲,生命存在的顏色,總是那樣令人溫暖。
她向著綠洲行進,又花了壹天多的時間,才到達那裏,走過壹片楊樹林,她發現了壹池清澈的泉水。俯在泉邊,她拼命地喝著,然後把自己的身體,全部浸入泉水中。溫涼的泉水滋潤著她的生命,讓她愜意地呻吟起來。
壹聲清脆的駝鈴驚動了她,睜開眼,看到了壹個兩眼暴凸、嘴巴大張的男子。小傻嫚浸泡於清泉之中,慢慢地擡起曲線精美的腿,用腳趾拂動著水珠,靜靜地看著那個男人,未說壹句話。
突然之間那個男人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嚎叫了壹聲,猛地跪在地上,向著小傻嫚磕起頭來:“仙女,妳肯定是仙女,請原諒我剛才在心裏對妳的褻瀆吧,真的不能怪我,世間的男子,只怕沒有人能夠抵禦得了仙子的美貌。”
聽了這番話,小傻嫚忽然想笑。她想,我只是壹艘船,自始至終是同壹條船,那些期待著登船的乘客,妳與我只是暫時的交會,又何必執迷於我這艘船的美麗或醜陋?
她不知道,自己的腦子裏怎麽會有那麽多奇怪的想法。是不是“水手”們把她的腦子也換過了呢?如果是這樣,那她就更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是自己了。
男子磕頭之後就跑開了,壹會兒帶著食物又返回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獻給小傻嫚,小傻嫚沒有推辭,她真的有些餓。
吃了食物之後,她將自己的手遞給了這名男子。由他牽著自己,從泉水中走出來,於楊樹林中慢慢向前走著,壹直走到了壹座臟兮兮的帳篷前。然後那男子掀開帳篷簾子,低聲道:“仙子,妳就在帳篷裏邊休息吧,妳放心好了,我是絕不會侵犯妳的。”
小傻嫚笑了笑,她知道這名男子做不到。
但她還是鉆進了帳篷裏。沒過多久,男人也找了個借口鉆了進去。
再之後,他們就睡下了。美艷的仙子與人世間壹名汙穢至極的男子,這其中無可選擇,因為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
或許是只有壹夜,又或許是千年萬載,小傻嫚從睡夢中醒來了。睜開眼睛,略顯慵倦地伸直雙手和雙腿,聽著輕風拂過楊樹的沙沙聲,看著碧藍如洗的長天,她慢慢地坐了起來。
她靜靜地坐了好長時間,記憶才慢慢湧入腦海。她想起的是山坡上的窮寒寨子,想起了壹個叫小傻嫚的殘疾女孩子,獨自在沙漠中爬行著。她還想起了壹座雄偉巍峨的城池隨風飄蕩於半空,於白雲之中時隱時現。城池裏居住著無數的精靈,它們用壹種粉色的草在鐵樹上搭窩居住。
忽然之間,她感覺到很好笑,為自己的胡思亂想。城池怎麽可能漂浮在雲端?世上又哪裏來的什麽精靈?
壹切,都是她的幻想。
肯定是幻想。
可如果是幻想的話,那麽她,這個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女孩子,她又是誰呢?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她慌亂地伸手,想推醒睡在身邊的男人,讓他告訴自己她是誰。
她的手伸出之後,卻摸到了她絕對意想不到的東西。驚恐之中,她慢慢地扭頭,看看身邊,然後發出了壹聲充滿恐懼的尖叫。
【歡情散盡余春夢】
故事講到這裏,葉麗突然停了下來,轉向蘇小河:“妳來猜猜看,故事中的女子,她醒來後手摸到的、眼看到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蘇小河機械地重復道。
葉麗跳下床,開始穿衣服:“正因為妳猜不到,所以妳才會幹出蠢事。臨走之前我必須把最後壹句話告訴妳,請妳以後不要在我的生命中出現,我不想在春夢悠然醒來之時,伸手摸到妳的枯骨!”
砰的壹聲,臥室門被重重關上,葉麗走了,留下蘇小河壹個人呆呆地坐在床上,滿臉的茫然和困惑。
葉麗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莫非是說故事中的小傻嫚,睡醒之後發現,她身邊的男人已經化為壹具枯骨?
怎麽會這樣?是小傻嫚在睡夢中把男人吃掉了?還是時光已經過去了千年萬年?
不管答案是哪個,都有點太離譜了。
蘇小河心裏說不出來的憤怒,葉麗討厭他,不喜歡他,不愛他,甚至不惜編造出壹個如此離奇古怪的故事,目的就是嚇唬住他,讓他再也不敢去找她。
可他蘇小河,難道是嚇大的不成?
在蘇小河的筆記上,記載著他對葉麗身世的幾種猜測,這表明蘇小河是很認真地考慮過與葉麗結合的可能。
蘇小河猜測:葉麗的背後,有可能隱藏著政界或是財界的大人物,意思是說葉麗有可能是高層政界人物的秘密情婦,所以她才會深居簡出,不為世人所知。
又或者,葉麗有可能是經過秘密訓練的特工人員,說不定她有著殺人執照,就算是殺了蘇小河,最多是在財務報表上打壹個對勾就完事了。
再或者,葉麗說不定是操控著龐大犯罪集團的領袖人物,她擁有雄踞這個高度的財力與智力。這種黑色職業,同樣要求她將自己藏匿起來。
繼續推斷下去的話,還可以提出更多的可能。但這所有的可能性,所依據的只有兩個基本條件:壹是葉麗那驚世的美貌;二是葉麗雄厚的財產。盡管他曾和葉麗相擁相吻、抵死纏綿過,可對葉麗的了解並沒有絲毫的進展,這讓蘇小河有說不出的悻悻然。
最讓他悲憤的是,壹夜歡情後,葉麗再次消失了。此後她名下的諸多房產被逐壹拋售,明擺著,她對蘇小河提出的兩人在壹起、永遠不分開的建議不感興趣。又或者是,對蘇小河的表現不滿意。
蘇小河的心情很受傷,他穿著皺巴巴的襯衫,心灰意冷地下了樓,上了敞篷跑車,正不知去什麽地方,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接聽,卻是壹個鄉音濃重的男子,裝出神秘兮兮的樣子,壹個勁兒地核實蘇小河的身份,卻死活不肯透露自己是誰。正當蘇小河準備掛斷的時候,對方說:“妳媽托我帶封信給妳,讓妳快去救她。”
“我媽讓妳給我帶信?”蘇小河氣急敗壞地掛斷電話,罵了句,“妳媽才讓妳帶信給我。”罵過之後,忽覺心神不安,就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兒子少年成名,蘇小河的母親已經退出商界,去世界各地旅遊,每隔壹段時間回來和蘇小河團聚,追問兒子什麽時候結婚,過著極有品位的生活。接到蘇小河電話的時候,她剛剛從埃及觀光回來,正要打電話叫兒子回家吃飯。
蘇小河驅車回家,路上,那個電話又打了進來。
蘇小河接聽電話,再次聽到那個磕磕巴巴的鄉下口音,聲音很是急切,說蘇小河的母親目前很危險,還說了許多奇怪的話。蘇小河不時地“嗯”著,裝作認真傾聽的樣子,最後他約來人在聚煙閣酒樓見面,他要當面接收母親托人帶出來的信。
然後蘇小河回家,接上母親,壹塊兒去了聚煙閣,點了酒菜之後,那個電話第三次打了進來。蘇小河接聽,讓那個人到他的雅間裏來。
過了壹會兒,壹個背著編織袋的骯臟男人在門口探頭探腦,躲避著服務員的驅趕:“別打我,打我幹什麽?我又不是來撿垃圾,是來找人的,我要找蘇小河……”蘇小河喝止了服務員,讓那個男人進來。
男人進來了,滿臉低三下四,向蘇小河露出諛媚的表情,忽然看到蘇小河的母親,他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很是困惑的樣子。
蘇小河說:“妳不是說,我媽托妳帶封信給我嗎?把信給我吧。”
蘇小河的母親很詫異,以為自己聽錯了,就對兒子說:“小河啊,妳看妳媽這耳朵,在埃及連木乃伊的心跳都聽得清清楚楚,怎麽妳說的話,媽就聽不明白了呢?”
蘇小河拍了拍母親的手背:“媽,讓妳看個笑話,妳就等著樂吧。”
然後蘇小河轉向那個臟男人:“快點啊,妳還等什麽,把信給我。”
那男子卻道:“妳先別急,等我問清楚了再說,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啊,萬壹把信送錯了人,那我可擔待不起。”
蘇小河說:“那好,妳問吧。”
對方問:“妳真的叫蘇小河?”
蘇小河:“沒錯。”
對方問:“是給女人縫衣服的?”
蘇小河還沒說話,他母親卻已經撲哧壹聲,噴出壹口茶來。心想,我兒子是時裝設計師,有妳這麽罵我兒子的嗎?真想伸手去拿茶壺,給坐在對面的臟男人壹壺。蘇小河強忍住笑:“媽,妳先別急,讓他說,妳聽他說。”
然後蘇小河轉向那個臟男人:“妳這麽說,也不是不行。”
那男人卻猶疑起來:“我給妳把話撂在這兒,我就是救人壹命,替人家送壹封信,托我送信的人說她是妳媽,到底是不是,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把信給妳送到,就沒我的事了。”
蘇小河笑了,知道對面的臟男人已經弄明白了他此時正和自己的母親在壹起,所以才會這樣說,以避免蘇小河發火。見對方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傻,蘇小河就說道:“實話說吧,我今天心情壞得很,正想找個人揍壹頓,泄泄火。妳自己送上門來了,本打算不挑不揀,就是妳了。可妳這麽壹說,倒讓我沒辦法動手了。妳自己說吧,到底是誰冒充我媽,讓妳來給我送信。”
臟男人猶豫再三,終於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件極是奇怪的事情。
【荒郊鬼魅】
臟男人說,他叫劉茲新,是鄉下進城的農民,但始終找不到個正式職業,就靠撿垃圾賣破爛為生。他解釋說,不要看不起賣破爛的,他的破爛事業做得很大,掙錢不比別人少,光只是拉破爛的貨車,他就買了三輛。雖然如此,他仍然是個收破爛的,在這家酒樓裏不受歡迎。
幾天前,劉茲新穿了幹凈的衣服,開著新買的貨車,回村炫耀了壹下。又趁機在村子裏收了壹堆破爛,裝在車上,然後就回城了。出了村沒多久,發現前面的公路被水淹了,原來是附近的山區發了洪水,沖毀了道路。
劉茲新急著回城處理破爛生意,就開著車繞路而行,走到壹個岔道口,貨車無緣無故地熄了火。劉茲新很生氣,就拿扳手照車子用力狠砸,但怎麽砸,也不見發動機啟動,而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劉茲新懊惱地蹲在路邊,等了很久不見有車經過,肚子卻又饑餓起來,這讓他更加的心煩意亂。
忽然間,他看到遠處有燈光,有燈光就有人家,說不定還會有飯館,有旅店。於是,劉茲新決定把貨車停在岔道口,徒步走到前面的燈火處,先找個吃飯的地方再說。
他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走了壹會兒,越走天色越黑,而且壹片潮濕的冷霧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來,讓他不由自主地瑟縮起來,連牙齒都發出了咯咯的撞擊聲。而且前面的山路已經找不到痕跡,遍地都是半人高的黑色石頭,只能翻越巨石前行。
如果不是前邊的燈光在照耀,劉茲新是絕不會再往前走的。前面的黑暗之地太奇怪了,每向前走壹步,都有壹種步入陰冥之地的感覺,不止壹次地,劉茲新產生掉頭飛逃的沖動。但他最終還是堅持往前走,因為他聽到了越來越清晰的人聲。
人聲就在前面,好像是壹個女人,劉茲新加快腳步,又翻越了幾塊石頭,果然就看到了壹個女人。
那個女人被倒縛在壹根立柱上,頭朝下,雙腳朝上,全身的衣服破破爛爛,身上布滿了血痕。劉茲新感覺到,這個女人年輕時壹定是非常的漂亮,因為她的皮膚,在黑暗中泛著柔和的暖白色。
劉茲新急忙蹲下,躲藏在壹塊石頭後面,知道遇到麻煩了,但這麻煩是什麽,他目前還不清楚,是有強盜趁夜劫財害命,還是其他什麽情形,他要等等再說。
那個女人不停地痛苦掙紮著,發出壹聲聲呻吟,她只要壹掙紮,就響起金屬撞擊聲。於是劉茲新判斷,這女人有可能是被鐵鏈子縛住了。
再註意觀察被縛女人的附近,劉茲新才發現,有壹個火堆被前面的石頭擋住了。正是這個火堆,讓他誤以為是燈火,跌跌撞撞地走到跟前。他耐心地等了壹會兒,終於聽到火堆旁響起了嘩啦啦的走路聲,有兩條人影向著女人走過去。
那兩條人影走近了,劉茲新仔細壹看,急忙閉上了眼睛。
那兩個人,身材又高又大,濃密胡子,野獸壹樣兇惡的雙眼,穿著壹種皮革制成的盔甲,走起路來發出嘩啦啦的怪動靜。當他們走動時,隨風而來的,是壹股強烈的腥臭氣味。
劉茲新是收破爛的,不怕臭。但是憑經驗他能夠斷定,這兩個走過來的人,恐怕是壹輩子也沒洗過澡。
當那兩個穿盔甲的人走過來時,劉茲新聽到倒縛的女人尖叫起來:“求求妳們,求妳們放了我吧,我可以給妳們錢,絕對比妳們想象的要多,我兒子是著名時裝設計師,妳們與其殺了我,莫不如從我這裏多拿點錢,妳們說是不是?”
當時劉茲新就對那女人極是欽服,都被捆成這模樣了,她居然還神誌清醒,臨危不亂,想說服對方放了她。
那兩個穿盔甲的人說話了:“別在我們面前提妳那沒出息的兒子,妳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因為他。”
女人急忙道:“是我兒子惹到了妳們嗎?沒關系,我兒子年輕,他才22歲,不管是生意上的事,還是其他什麽情況,我們都可以商量,是不是?”
兩個盔甲人拿出了皮鞭:“抱歉,有些事是不能商量的。”
他們掄起皮鞭,開始用力地抽打女人,女人發出了痛苦的慘號。那兩人壹邊抽打壹邊數著,數到20之後,他們停了下來,心平氣和地對女人說:“沒辦法,妳不要為這事怨恨我們,我們也是聽差辦事。妳兒子做了他不該做的事,惹得大汗生了氣,追究責任的話,頭壹個就是妳這個做母親的。兒子犯錯,母親難辭其咎,每天20皮鞭,直到妳兒子悔改為止,妳說妳是不是沒有理由責怨我們?”
鮮血從女人的身體上流淌下來,壹滴滴地落在地上。劉茲新聽到那女人痛苦地問道:“可是妳們這個懲罰是不公正的,我連兒子做錯了什麽都不知道,又憑什麽接受妳們的處罰?”
那兩個盔甲人道:“這話,妳真的不該問,妳兒子自己最清楚。”
說完這句話,兩個盔甲人拎著皮鞭走開,到火堆旁烤火去了。女人倒掛在刑柱上,發出微弱的嗚咽聲。劉茲新卻是越看越納悶:這到底是在搞什麽?拍電影嗎?可是附近並沒有攝影機啊。
借著黑暗的掩護,劉茲新慢慢地在地上爬著,壹直爬到女人的身邊,先豎起手指噓了壹聲,然後壓低了聲音:“餵,妳們在這裏搞什麽?”
倒掛著的女人呆了壹呆,突然睜大了眼睛,張嘴欲呼。幸虧劉茲新早防著她這壹手,壹把捂住女人的嘴巴:“別喊,妳別亂喊,冷靜壹點,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女人激烈地喘息著,用極力壓低而導致的急促聲音說道:“救我,求求妳救我,去告訴我兒子蘇小河,他是時裝設計師,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無論如何要把我的情況告訴給他。”
劉茲新又噓了壹聲:“為什麽要費那麽大勁兒?妳等我把妳解下來,帶妳壹塊兒逃不就行了嗎?”
當他的手接觸到鐵鏈之後,卻壹下子呆住了。
他發現,他無法解下女人,因為女人並非是用鐵鏈縛在刑柱上的,而是和刑柱連為壹體,是刑柱的壹部分。
【幽冥信使】
當劉茲新發現那女人是長在刑柱上的時候,嚇得壹屁股坐在地上,差壹點失態地尖叫起來。
他碰的這些,到底是什麽東西?
這時候輪到女人噓了壹聲:“別叫,否則妳也難以活命。聽我說,妳馬上按原路逃回去,小心不要被人發現,然後打我兒子蘇小河的電話,讓他務必來解救我,只有他才能夠救得了我。”
說著話,女人順手從衣襟上撕下壹片布,拿手指蘸著流淌出來的鮮血,在上面寫下壹個電話號碼,又寫了“小河救我”四個字,落款是“媽媽”。然後她把那塊布交給劉茲新:“小心點,快點走。”
劉茲新機械地接過布片,慢慢地倒退著走,壹雙眼睛卻仍然盯在女人的身上,終於發現女人的身體長在了刑柱上,除了雙手還能活動之外,全身都被刑柱控制著。除非他能夠把這根石質的刑柱從地上拔起來,扛著女人逃開,否則誰也沒辦法救出她。
因為眼前所發生的事情太過詭異,遠遠超出了劉茲新的想象。後退的時候他心裏極度恐懼,壹不留神撲通壹聲坐倒,屁股下面的石塊發出了嘩啦聲。火堆旁的兩名盔甲人立即喝問了壹聲:“是誰?”
劉茲新跳起來,不顧壹切地撒腿狂奔。
身後響起了皮靴踏在巖石上的追擊聲,緊接著又是壹聲鐵刃破空之聲,劉茲新嚇得往地下壹趴,就聽嗖的壹聲,壹支泛著寒光的鐵矛,緊貼著他的頭皮飛過,咄的壹聲悶響,長矛竟有半尺長的壹截直插入堅固的巖石之中。
這光景更讓劉茲新恐懼,他跳了起來,換了個方向繼續飛奔,耳邊是壹片刺耳的呼嘯,不知道有多少翎箭與他擦身而過。他繼續奔逃,突然間腳下壹空,伴隨著壹聲驚叫,他的身體向壹條溝壑中直跌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悠悠地醒來,睜開眼,看到的是初升的太陽,聽到遠處傳來了車輛喇叭聲。昨夜的恐怖經歷霎時間湧入他的記憶,他跳起來,緊張地東看西看,卻發現自己正處於壹條齊膝深的溝壕中,四周壹片荒涼,並不見昨夜的女人和盔甲人。
莫非是做了個可怕的夢?
心裏想著,劉茲新發現自己手裏緊握著什麽東西,松開手壹看,頓時心膽俱寒,汗毛直豎。
他手裏抓著的,是壹塊破碎的衣襟,上面用鮮血寫著壹個潦草的號碼,還有六個字:小河救我,媽媽。
這麽說,昨夜所看到的,並不是夢境。劉茲新轉動身子,四處張望,想再找到昨日的地方,可荒野無垠,根本看不到那片巨石聳立的恐怖之地。
若說是夢,可他手裏明明拿著那女人交給他的衣襟。若說是真,可人怎麽可能和石頭生長在壹起?
劉茲新無法弄明白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麽,他所做的事情只能是,試著打壹打那女人留給他的號碼,看是不是真有蘇小河這麽壹個人。
就這樣,他找到了蘇小河,並講述了這件事。
蘇小河記載說,當劉茲新用他那蹩腳的鄉下口音,述說這起事件的時候,他的心裏,如同被撕裂般的疼痛。
他傷心,因為他認為他看錯了葉麗。
在他的內心深處,之所以十年牽情,念念不忘葉麗,那只是因為他堅信在葉麗那完美的外表與同樣完美的氣質之下,必然有壹顆同樣完美的心靈。她沒理由不完美,她為什麽要不完美?她沒有不完美的必要,所以她必然完美。
盡管這個邏輯有點不靠譜,但蘇小河就是堅信這壹點。所以他才不惜使用往茶裏下麻醉藥的卑劣手段,強行占有了葉麗。他是壹個渴望完美的孩子,面對完美的渴求,他不惜做出任何不完美的事情。
總之,在蘇小河的想象中,葉麗應該是壹個溫柔、善良,心靈中充滿了愛的女性。這樣壹個女人,可能會永遠地憎恨他,卻絕無可能做出詛咒他母親的怪事來。
蘇小河絲毫也不懷疑,這個叫什麽劉茲新的臟男人,就是葉麗通過手段花錢雇來的。讓他來的目的只有壹個:盡最大可能地傷害蘇小河。她顯然知道蘇小河最關心自己的母親,所以她發出了這種威脅。
太醜陋了!
那夜過後,蘇小河再也不敢視自己為壹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那麽邪惡的事情他都幹出來了,還能找到什麽借口替自己辯解?
可是現在,他終於找到理由原諒自己了,因為葉麗比他更邪惡。
邪惡而美麗的女人。
蘇小河想找個地方,抱頭大哭壹場。
正當他悲慟欲絕的時候,聽到母親開口說話了。她是對破爛男人劉茲新說話,聲音威嚴而不容置疑:“妳先出去,在門口等著,我不叫妳,不許進來。”
“是,是。”劉茲新趕緊站了起來,點頭哈腰地退到門外,果然是站在門口不敢離開。
劉茲新出去之後,母親嘆息了壹聲,問:“小河,知道我為什麽叫這個男人出去,卻暫時不讓他離開嗎?”
“什麽?”蘇小河呆怔了壹下,“為什麽呢,媽媽?”
“因為,我不想讓這個家夥盯著我的臉看。畢竟他曾看到過我的身體。”小河母親緩聲說道。
“他曾看到妳的身體?”蘇小河重復了母親的話,“媽,妳在說些什麽呀,這家夥怎麽可能看到……”
母親慢慢地解開衣扣,說道:“孩子,其實媽媽也不想這麽快就說這件事情的。可是這個男人找來得太快了,讓媽媽有點反應不過來。小河,妳是媽生的,媽養大的,從小吸著媽媽的奶,所以媽媽的身體是妳最熟悉不過的。雖然妳現在已經長成了壹個男子漢,可是在媽媽眼裏,妳仍然是我的孩子,仍然是能夠隨意看媽媽的身體,媽媽不生氣反而喜悅的男人……”
嘶啦壹聲,母親站起來,對著蘇小河敞開了衣襟,露出了胸膛。
蘇小河呆了壹下,隨即發出了壹聲驚叫:“媽,妳胸脯上的那些……是什麽東西?”
【穿越時空的武士】
當母親敞開衣襟,進入蘇小河視線的,是母親那潔白的胸脯之上縱橫交錯的鞭痕。
“這……”蘇小河驚呆了,“媽,這到底是怎麽壹回事啊?”
“兒子,妳過來,數數媽媽身上的鞭痕。”母親吩咐道。
“不不,”蘇小河連連搖頭,“我不要……”
“過來!”母親厲聲叱道,“我讓妳數,妳就過來數。”
蘇小河不敢違背母親的命令,戰抖著湊到母親胸前,用手指數了起來:“1道,2道,3道……20道。”
不多不少,整整20道鞭痕。
母親慘笑著,問:“小河,剛才那個臟男人,他說什麽來著?他說他親耳聽到那兩個盔甲人講,每天要給媽媽20皮鞭的刑罰,他是不是這麽說的?”
蘇小河所感受到的震驚,已經無以言表:“媽,難道說真的有人把妳給……”
母親放下衣襟,端起茶杯,目光突然變得空蕩蕩的,充滿了恐懼與不解:“兒子,媽說不上來,真的說不上來,媽只知道……”
她確實說不上來,因為她所遇到的事情,與劉茲新所表述的,是有區別的。
實際情況是,蘇小河的母親,什麽事也沒有遇到,她只是在家裏,做了壹個奇怪的夢。
就在昨天,她剛剛從埃及飛回來,坐在家裏的躺椅上看書。兒子長大了,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間隔越來越長。現在的她,越來越想念10年前失去的女兒吳虹,她後悔當年沒有能夠留住這個女兒,害她慘死在親生父親的摧殘之下。如果吳虹還在的話,壹定會經常陪伴著她,讓她不會像現在這樣寂寞。
想到吳虹那不幸的孩子,她忍不住就落淚,伸手去拿紙巾。手剛剛碰到紙巾,就聽轟的壹聲巨響,房門被人推倒在地,掀起壹片灰塵。兩個身材高大、胡須濃密、眼睛如同野獸壹樣的武士,帶著壹股濃烈的腥臭氣息,大踏步地踩著門板走了進來:“妳就是蘇小河的媽媽嗎?”
她當時大吃壹驚:“妳們是誰?怎麽可以不敲門,就闖入別人家裏?我要打電話報警……”
她伸手去抓電話,可是啪的壹聲,壹條皮鞭抽在她的手腕上,疼得她忍不住叫了起來。
緊接著,兩名武士揪住她的頭發,將她拖倒在地,呵斥道:“妳聽好了,妳兒子蘇小河,因為忤怒大汗,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大汗有令,妳身為蘇小河的母親,管教無方,理應接受懲罰,現在跟我們去受刑!”
這突如其來的怪事,嚇得她拼命地喊叫起來:“救人啊,快點救人啊,有沒有人打個電話報警啊,拜托,快打報警電話,求妳們啦……”可是無論她如何拼命地喊叫,卻聽不到絲毫的回聲。這個世界上,仿佛只有她和這兩名奇怪的武士,他們拖著她的身體大步前行。
她被拖出了門。門外,不是她每天散步的花圃街道,而是壹片莽莽荒野。遠遠近近,也看不到車輛樓房,只有壹隊壹隊的重甲騎兵於荒野中橫沖直闖,相互廝殺成壹團。兩名武士對周圍的壹切無動於衷,只管將她拖到壹個空曠的地方。
這裏是壹片亂石叢,黑色的巖石怪獸壹樣蹲伏著,高空中有生有膜瓣翅膀的東西飛過,像鳥又不是鳥,類獸而又非獸,發出瘆人的怪叫聲。兩名武士走到壹根直立的刑柱前,將她往刑柱上重重地壹推,她的身體壹下子被粘在刑柱上,壹動也動不得。
兩名武士慢慢地綹著手裏的皮鞭,說道:“大汗有令,妳每天要在這裏接受20鞭的刑罰,直到妳兒子誠心悔過為止。”
說罷,武士掄起皮鞭就要抽。這時候蘇小河母親尖叫起來:“等壹等,我需要先給律師打個電話,還有,我並沒有在判決書上簽字,還有還有,法官在哪裏?我沒有看到法官……”
啪!啪啪!啪啪啪!皮鞭已經落在了她的身體上,鉆心的劇痛,讓她的喊聲戛然而止,只有她的身體於刑柱上痛苦地掙紮扭動著。
兩名武士壹邊行刑,壹邊數著皮鞭的數目,數夠了20下之後,停了下來,伸手把她從刑柱上揪下來,說道:“今天行刑完畢,妳可以回去了。記住,明天要準時趕到刑場,接受行刑,如果妳敢抗命或是逃走的話,哼哼,只怕大汗神威震怒,加重對妳的懲罰!”
說完,武士揪住她的頭發,把她用力向前壹搡,她的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發出壹聲慘叫。
害怕兩名武士再傷害自己,她急忙爬起來,本能地將身體蜷縮成壹團。半晌卻聽不到武士的動靜,她戰戰兢兢地睜眼壹看,驚訝地發現她正在自己的家裏。乳白色的墻壁,懸掛著兒子蘇小河的獲獎作品。懸垂的風鈴無風自動,發出悅耳的叮咚聲。自己卻是蜷縮在沙發前,正在瑟瑟戰抖。
天!原來是個恐怖的噩夢。
可是好奇怪,好端端的,怎麽會做這麽個沒名堂的怪夢呢?夢中兩名武士的形貌活生生的,野獸壹樣的可怕,她確信自己此前從未見過這兩個人,他們又是如何闖入自己的夢境中的呢?
疑惑之際,忽然感覺到胸脯上壹陣劇痛。她解開睡袍,壹眼就看到了雪白的胸脯上縱橫交錯的20道鞭痕,她再次尖叫起來。
家裏只有她壹個人,她再大聲尖叫,也不會有人趕來。所以她的尖叫聲很快就停止了,又撩開衣襟,用指尖戳了壹下胸脯上的痕跡。她再度尖叫起來,這壹次是因為劇痛鉆心。
她抓起電話,正要打給兒子蘇小河,手已經按到了按鍵上,卻突然猶豫了起來。還是先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吧,以免嚇到兒子。
想到兒子,她的腦子恢復了冷靜,並立即得出了壹個結論:她的身體發生了病變,體內的某種毒素,又或是器質性的,總之,就是身體出了問題。體內的病變,導致了她胸脯處出現了類似於傷痕的印痕,而病變時所產生的強烈刺激,通過神經傳遞到大腦,導致她做了剛才那麽個怪夢。
必然是這個原因,這個解釋是科學的、合理的。
想明白之後,她立即聯系了自己的醫生,並決定在醫生的診斷結果出來之前,先不告訴蘇小河。
【有人在傷害我們】
聽了母親的敘述,蘇小河十分驚詫。
在情理上,他認同母親的判斷,壹定是母親的身體出現了病變,才導致鞭傷壹樣的印痕出現,以及噩夢的產生。可是,正在門外的那個臟男人劉茲新,他又是怎麽知道母親的這個夢的?
盡管劉茲新所說與母親的敘述大相徑庭,母親只是夢到自己被兩個武士施以鞭刑,而劉茲新卻聲稱,蘇小河的母親委托他來找蘇小河,這個說法,實在是有點怪異。
蘇小河斷定,母親的夢多半和葉麗有關系,但有什麽關系,目前信息不足,無法作出判斷。他想了想,走到門外,叫劉茲新過來,拿出壹沓錢來:“妳不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嗎?拿去吧?”
劉茲新極是詫異地看著蘇小河,蘇小河催促道:“快點拿去,我這邊還有事!”
劉茲新抓起錢來,突然擲在蘇小河的臉上,就聽他狠狠地罵道:“王八蛋,我冒了生命危險給妳送信,妳卻這樣羞辱我。老子雖然是個收破爛的,未必比妳有錢,但老子的錢,都是幹凈的!”
罵聲中,劉茲新掉頭氣沖沖地離開了。
蘇小河難堪地低聲道:“妳看這個家夥,他還得了理了呢。”
顧不上理會劉茲新的憤怒,蘇小河立即開車送母親去看醫生。
醫生檢查的時候,蘇小河的母親把自己的判斷說了出來:“這就是體內的病變,導致了皮膚出現血痕,又刺激大腦做了噩夢,這沒錯吧?”
醫生笑道:“沒錯沒錯,而且體內的病變也不嚴重,吃點藥就好了,妳就先留在醫院裏觀察幾天吧。”
母親不願意:“為什麽壹定要留在醫院?妳醫院的環境未必及得上我家裏舒服。”
醫生勸道:“留在醫院,是因為醫院有充足的醫療條件,這麽簡單的道理,不需要我說吧?”
壹邊勸蘇小河母親住院治療,醫生壹邊將蘇小河拉到壹邊,低聲吩咐道:“妳母親的身體情況,是不需要住院觀察的。妳可以帶她回家,但必須先報警。”
“報警?”蘇小河大吃壹驚,“為什麽要報警?”
醫生看著蘇小河:“蘇小河,妳太不關心妳母親了,妳難道沒有好好地看看她的傷嗎?那是最明顯不過的皮外傷,是真正的鞭痕。”
蘇小河倒退壹步,驚得臉色慘白。
原來那並非是壹個夢,而是真的有什麽人用皮鞭傷害了母親。
是什麽人幹的?母親為什麽要騙自己,說那是壹個夢呢?
蘇小河的腦子壹片混亂,甚至無法有條理地進行思考了。他開車帶母親回到家後,就坐在母親的床邊,握住母親的壹只手,靜靜地看著母親,說:“媽,妳休息好了,我就坐這裏,絕不會讓任何夢境打擾妳的休息。”
母親笑了:“瞧妳這孩子,快回自己屋睡覺,不過是壹點小毛病,吃點藥就好了。”
蘇小河道:“媽,記得我小時候,妳說要培養男孩子的獨立性格,讓我自己壹個人睡,我害怕得哭起來,當時媽媽妳就是這樣,坐在我的床邊,拉住我的手,讓我慢慢睡去。現在該輪到兒子回報妳了,我也這樣握住妳的手,給媽媽講故事,讓媽媽睡個安心的覺。”
聽了兒子的話,母親臉上容光煥發:“小河啊,妳還是留著妳的故事講給女孩子聽吧。妳媽我商海打拼這麽多年,什麽事沒見過?已經沒有能夠打動媽媽的故事了。”
“不,有壹個。”蘇小河說,“我給媽媽講壹個小傻嫚的故事,保證妳沒有聽過。”
於是,蘇小河拉著媽媽的手,把葉麗講給他的小傻嫚偷食精靈蛋的故事慢慢地講述出來。母親果然聽得很入神,隨著故事不疾不徐的節奏,她的眼睛慢慢閉上,陷入了深沈的睡眠之中。
看著母親那張為歲月摧殘的容顏,蘇小河落下淚來:“媽,為了兒子,妳付出的太多太多,而兒子對妳的回報,卻是將妳卷入噩夢壹樣的生活……”突然之間,他看到母親的面孔扭曲起來,身體也在不停地戰抖,蘇小河大駭,失聲大叫道,“媽,妳醒壹醒……”他想把母親從噩夢中喚醒,可是母親的抽搐卻更加激烈了。
突然,她猛地坐起來,雙手抱在胸前,身體蜷縮成壹團,無論蘇小河怎麽用力搖晃她,就是不見她從夢中醒來。
激烈的扭曲之中,蘇小河看到雪白的床褥上,沁出縷縷血跡。他吃驚地掀開母親的睡衣,眼見殷紅的鮮血,正從那道道鞭傷處湧淌出來。
母親正在受刑,而他卻只能袖手旁觀。
情急之下,蘇小河猛地抄起母親的腿彎,抱著母親就往門外走,他想送母親去醫院。他已經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門口,母親卻猛地睜開了眼睛,沖著他的臉大聲喊道:“我看到他了,小河,我看到那個男人了!”
“媽,妳不要怕,我馬上送妳去醫院。”蘇小河說。
可是,母親卻用力從蘇小河的懷中掙脫出來,她赤腳站在地上,雙手抓住蘇小河的肩膀,繼續大聲喊道:“我看到那個收破爛的了,我是今天才看到他。”
“什麽?媽妳說什麽?”蘇小河驚呆了。
母親撩開遮住眼睛的頭發,喘息著走到沙發前,喝了杯水,重復道:“就是我們白天在聚煙閣酒樓裏見的那個人,他叫……對了,叫劉茲新。沒錯,我剛才在夢裏真的遇到了他。而且情況跟他說的壹模壹樣,我被倒懸在刑柱上,等著武士對我實施鞭刑,這時候劉茲新來了,我急忙扯落壹塊衣襟,在上面寫下妳的電話和向妳呼救的字樣,讓他轉送給妳……”
“妳今天才夢到他,可是他昨天就來了。”蘇小河感覺自己的腦子,實在是不夠用了,“這豈不是說,他之前就見到了妳剛才做的夢嗎?”
“沒錯,就是這樣。”母親點頭。
蘇小河沈吟道:“那這事會不會是……會不會是今天他對妳催眠了,所以妳夢到了他所說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夢到那兩個武士,妳又如何解釋?”
母親說著,突然撩開睡袍,露出血跡斑斑的肌膚:“還有我身體上這血淋淋的傷痕。不需要醫生說我也知道,這不是心理暗示的結果,而是真正的鞭痕,現在它仍是疼痛不止。
“有人在傷害我們,妳必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母親最後說道。
【錯亂時空】
〖時間錯亂了。〗
蘇小河在他的筆記本上,這樣寫道。
〖時間錯亂了,這個世界的規則也不同了。我們如同乘坐於忒修斯的戰船,從昨天到今天,所有的甲板都已經換過了。每壹個人都不再是昨天那個人,雖然他們仍然擁有往昔的記憶,但他們不是他們,這卻是毫無疑問的。
時間錯亂了,收破爛的劉茲新,他在3天前就已經進入了母親的夢境。在他帶回來母親的求救訊息之後,母親才發出呼救。如果在今天走出家門,迎面遇到20年之後的我,我絕不會有絲毫的吃驚。
有壹種力量正在悄然潛入,幹擾了我們原有的世界秩序,也改變了我們記憶與生存的法則。
最可怕的是,這種力量不是外在的,而是源於我們黑暗的內心深處。它是我們心靈的願望,我們的願望影響了事物本身,也扭曲了世界的形態。〗
看到這裏,我啪的壹聲,把蘇小河的筆記本合上。
沒錯,蘇小河說得沒錯,導致這個世界規則錯亂的力量,是我們的願望。
讓我們追溯事情的源頭吧,我們追溯到了70年前,壹個叫卡摩斯的外國人因為他的願望,導致他的命運出現了奇怪的變數。我們又追查到了10年前,天才美少女作家吳虹,又因為自己的願望迷失在藍天白雲之際。此後人類更多的願望漸沈漸浮,直到古文物販子潘家帥浮上水面,因為他的願望,他在萬米高空中的飛機上消失了,於是,這個世界就產生了尋找他的願望。我由此出發,於海鮮城中見到了酒樓老板付業興的願望,繼而追到了蘇小河,發現了這條隱伏10年之久的願望之線。此後我的願望,窺視到了10年前就已化塵歸煙的幼稚園小朋友周若來的願望,沿著這條願望之線,我被引到了老虎的家中,與老虎及他母親的願望相遭遇,並目睹了他們的願望是如何扭曲了艾米壹家的生活的。
基本上就這樣吧。我想,蘇小河的母親在噩夢降臨的3天前,就召喚著收破爛的劉茲新去營救她,這很正常,真的很正常。而且依我看來,不出這樣的事情,那反倒不正常了。
蘇小河對此大惑不解,那是因為他低估了母親求救的願望,那願望是何等的強烈啊!想壹想,被兩個滿臉濃密胡須、目光冰冷得如野獸壹樣的兇狠男子施以鞭刑,那是何等恐怖的事情?這時候她的願望,壹定是強烈到無以復加,足以顛覆這個世界那脆弱的邏輯體系的程度。
這個世界,因為蘇小河母親強烈的願望而改變。
事實上,每壹個人的願望都在扭轉改變著這個世界。但恐怕很難有人,比蘇小河母親求救的願望更強烈,所以這壹次的改變,也是如此的風格鮮明。
就是這樣。
說到這裏,我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壹旁目瞪口呆的艾米說:“現在我們應該清楚了,我們這條現實的忒修斯之船,是由每壹個人不同的願望為材質,相互勾連錯合而成的。我們每壹個人都是船上的維修水手,都在不停地強化或淡化著自己的願望,任何壹個人的願望,對這條船的改變都是根本性的!從70年前的卡摩斯開始,又或是更早,絕對會更早,我確信這壹點。早在我們無由追溯的古老時代,這條船就不斷地被改變。就在我對妳說話的瞬息剎那,這個世界已經被改變了無數次,只是我們沒有意識到這壹點,就以為改變沒有發生。”
艾米站起來,又坐下,顯然是被我的話給攪昏了頭,說:“妳說得煞有介事,可我還是難以理解,壹個人怎麽會進入另壹個人的夢中?而且還是在後者未曾做夢之前提前進入?這缺少最基本的邏輯依據,我仍然無法接受。”
“妳應該……”我本打算舉她的父親為例,可是擔心她受到刺激,就換了個話題,“妳有沒有聽說過壺蔔效應?”
艾米搖頭:“沒有,這又是個什麽怪東西?”
我哈哈大笑起來:“妳很聰明,壹點沒錯,壺蔔效應是我杜撰出來的名詞,特指觀測者的介入影響並改變了觀測的結果。這個故事是說壹個占蔔者,他預言壹只壺會在當天夜裏被打碎。壺的主人信之不疑,於是將壺東藏西藏,結果因為過分小心,把壺放在了壹個從未放過的地方,結果壺還是打碎了。”
聽我講述了壺蔔效應的故事,艾米思考了好長時間,突然說道:“還是不對頭,夏警官。妳說的那是對未來事件的影響,這樣的情形司空見慣,就好像有考生因為擔心考試掛科,緊張到了徹夜不眠的地步,結果第二天進了考場,卻因為壹夜未眠,在考場上睡著了。妳所謂的壺蔔效應不過如此,它和蘇小河母親所遭遇到的事明顯存在差異,無法構成對現象的合理解釋。”
“我想我能聽懂妳的質疑,”我說道,“妳的意思是說,我們的觀測只能夠影響到未來,而無法影響到過去,是這個意思吧?”
艾米猶豫了壹下,聳了聳肩:“大致吧,感覺還是不到位,但方向是正確的。”
那我們由此開始,解釋清楚這壹系列問題,相對來說就容易壹些了。我走到書架前,看著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書,問道:“艾米,妳最討厭的是誰?哦,我說的是歷史人物,是陰毒殘暴的朱元璋?還是權力欲強烈的慈禧太後?最討厭哪個?”
艾米的回答把我嚇了壹跳:“都不是,我最討厭的是秦始皇。”
“為什麽?”我問。
“因為他開創了中國的集權體制。”艾米回答說,“請不要因為我的回答而奇怪,可能是因為受到我父親的影響吧。”
“也對。”我點頭,“智慧與權力是對沖的兩極,二者必然彼此憎恨。妳父親是企業家又是學者,對始皇帝的暴政必然是頗有微詞。”
艾米道:“不是頗有微詞,是……”
我打斷了她,問:“妳聽說過壹個叫趙紀的女孩子的故事嗎?”
“趙紀?”艾米呆住,“這人又是哪個?”
【學者穿越記事簿】
趙紀,壹個富有大智慧的女學者,年輕,美貌,冰雪聰明。許多男同事都發瘋地追求她,可是她置若罔聞,只是每天在試驗室裏,不停地組裝壹臺誰也叫不出名堂的機器。
我開始對艾米講述趙紀的故事。實際上,趙紀並非像她表面上那樣冰冷,她的心裏也在期待著愛人的溫情撫摸。只不過,她心裏暗暗地有壹個期許,她的愛人,至少要能夠在智慧上與她比肩,能夠知道她正在設計的機器是什麽,否則的話,就難以打動她的心。
然而這個天才女學者最終還是失望了。直到她將自己的機器設計並制造成功,也沒人猜出這臺機器的用途。
孤零零的趙紀,只好壹個人坐在冰冷的機器裏,啟動按鈕,將時間定位於公元前259年。
沒錯,妳猜到了,趙紀發明了時間機器,她要啟程前往冷兵器時代的戰國,去做壹件她壹直想做的事情。
她要殺掉秦始皇。
因為她是個學者,是個科學家,而極端權力卻是最憎恨思想與知識的,權力是智慧最大的敵人。秦始皇就是運用了他的權力,摧毀了中國的智慧與思想,將中國牢牢地鎖定在愚昧的黑暗世紀。摧毀權力是每壹個學者的夢想,只有在壹個沒有思想禁制的自由時代,才會開放出絢麗的智慧之花。相信任何壹個有思想的智者,如果獲得壹臺時間機器,都會做同樣的事情。而趙紀,她也許只是比別人搶先壹步而已。
趙紀出發了,她橫越2000余年的浩瀚時空,飄落於壹個陌生而熟悉的世界。雖然她只是壹個女人,但她絲毫不懷疑自己會成功,因為她擁有著積累了2000多年的思想與智慧。而她返回的時代,正值秦始皇出生之時,不過是掐死壹個長大後成為禍害的嬰兒而已,這並不難。
她只是擔心自己下不了手。
除此之外,再無顧慮。
她準確地抵達了正確的時間,發現自己的時間機器正停在壹座山坡上。她打開機器的艙蓋,鉆了出來,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仰望著如洗的長天。2000多年前的世界,沒有絲毫的工業汙染,她感覺自己到了天堂。
突然,壹塊石頭重重地擊在她的後背上,痛得她驚叫壹聲,急忙回頭,驚訝地發現樹叢中躥出來幾十個野人,臉被濃密的胡須與頭發裹住,只露出兩只比野獸更可怕的怪眼。野人的身上紮裹著樹葉,手持竹標,光著雙腳,發出類似於野獸的聲音,向她襲殺過來。
糟糕,遇到野人了。
趙紀想起來了,秦始皇出生的時代,的確有許多流民逃竄於荒野之間,過著原始人的生活,可是她卻不知道他們居然也會襲殺路人。但當野人們撲過來時,她確信了這壹點。重返森林的原始人,必然會重返食人生番時代,這是常理,可是卻被她忽略了。
她想逃向自己的時間機器,可是更多的野人從叢林中躥出來,合力將時間機器推下山坡。眼看時間機器崩裂成碎片,後面是食人生番興奮的怪叫,她只能含淚拼命地向前逃。野人怪叫著在後面追殺,壹塊又壹塊的石頭落在她的身體上,這時候她才後悔沒有多帶壹名夥伴來。
她從山坡上逃到了荒野地帶,前面又沖出來壹夥持刀的強盜,強盜們身上穿著衣服,比野人略有進化。但強盜比野人更可怕,所以趙紀又在強盜的追殺之下,拼命地奔跑。
前面又沖出來壹夥亂兵,亂兵身上披著鎧甲,武器裝備強於強盜,很快將強盜殺散。但是亂兵同樣也是壹夥暴徒,結果就是趙紀仍然被追殺。幸好前面又來了壹支正規部隊,亂兵掉頭逃走,而趙紀也已經筋疲力盡,昏死在地上。
醒來的時候,趙紀發現她已經被關進壹只木籠裏,被牛車拖拉著,慢慢地前行,前後有許多這樣的木籠子,裏邊都關著年輕的女人。她搖著柵欄,大聲喊叫,要求那夥人立即釋放她,結果卻是引來了壹記重重的皮鞭。
這時候她終於發現,她聽不懂押送她的士兵的語言。而她的話,那些野蠻的士兵同樣也聽不懂。語言不通,滿肚子的智慧無法派上用場,趙紀發現自己陷入了困境。
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她被這夥士兵強拖到了奴隸市場上,公開拍賣。她試圖跟這些骯臟的奴隸販子講道理、講法制,換來的卻是兇狠的皮鞭抽打。這時候趙紀終於後悔了自己的魯莽之舉,可是,她已經無法逃脫了。
壹名大肚子的商賈,像捏弄小貓小狗那樣,掐趙紀的臉蛋,捏弄她的乳房,最後滿意地點點頭,丟幾塊黃銅給奴隸販子,強行拖走了她。她徒勞地想勸說大肚子商賈放了她,可是語言不通,回到過去與到了外星球上沒有兩樣,她只能任由暴力宰割。
幾天之後,她被帶到了壹座巍峨的城市,這時候她已經能夠和大肚子商賈進行簡單的對話。
她說:“我叫趙紀,是來自未來的科學家。請妳馬上放了我,否則我會生氣的。”
大肚子商賈聽了哈哈大笑起來,用比外星人更難懂的語言說:“趙姬?這個名字好,我要把妳送給秦國公子異人,我敢賭壹斛明珠,妳和異人生下來的孩子,必然會成為秦國的國君,說不定還會壹統六國,妳信不信?”
趙紀呻吟了壹聲,昏死過去。
故事講到這裏,我大聲說道:“沒錯,趙紀正是趙姬,她就是秦始皇的母親。她回到過去,原本是想終結秦始皇的性命,卻不想陰差陽錯,反而由她本人生下了秦始皇。正因為承襲了母親優良的基因與智慧的血統,所以秦始皇才會運用母親賦予的天賦統壹了六國。這恐怕是返回過去的趙紀所未曾料到的。
“她又怎麽會想到,權力原本是智慧的異種,是畸形的智慧,是智慧中的癌變病竈。如果沒有智慧,這世上又怎麽會有權力肆虐蒼生?”
說完,我補充道:“艾米,這就是壺蔔效應的過去式。我們習慣性地認為,觀測者只會影響到未來的結果,卻不會對過去造成絲毫改變。但是我告訴妳,願望的影響無所不在,不唯是能夠影響到未來,同樣也能夠影響到過去。
“而且,過去壹直在受影響。”
我最後說。
艾米分明是聽明白了我的暗示與告誡,她怔怔的,過了好久才低聲道:“我想我不喜歡這種改變。”
“所以,這就是我們在這裏的原因。”我解釋道,“我們正在嘗試終止這個不愉快的過程。”